雁儿欲言又止。
呼衍绮说:“告诉我,是不是有人……”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那会在山包上,雁儿穿好衣刚要起步,暗中有人在她背后不被别人察觉地推了一把,她跌倒顺着草坡滚了下去……雁儿在想,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活了。此时听了大阏氏的问话,雁儿不想惹起事端,急忙解释道:“没有,大阏氏,是我不小心摔了下去。”
从雁儿的神情上呼衍绮似乎猜到了什么。
外面的观星台下,萨满大巫师站在那儿,呼衍绮走了过来。
萨满大巫师问:“她怎么样?”
呼衍绮说:“还好,没什么大碍。”
萨满大巫师点头:“她已经接受了太阳神的日光沐浴,接下来就是月亮下进行圣水浴,这就得有劳大阏氏亲自到场了,我担心再出岔子。”
呼衍绮点头:“我会去的。”
之后的一个傍晚,在湖边,波光潋滟,湖水拍打岸边,芦苇茂盛。
女巫师们簇拥雁儿来到湖边。
雁儿看见呼衍绮也过来了,有些过意不去:“怎么好有劳大阏氏亲自来。”
呼衍绮压低声音:“原本有女巫师们在,我就不来了,但前天发生的事我不放心,必须亲自过来照看,千万不能再有意外了。”
雁儿明白了。
呼衍绮说:“你可知道,在我们匈奴人心中,草原上的圣湖是绝不容女人浸染的。”
雁儿问:“那怎么让我下水?”
呼衍绮说:“但萨满大巫师说了,这是上天的旨意,经过圣水的洗涤,你身上的一切污秽、邪恶、灾害、魔障将被彻底涤荡干净。去吧,她们等着呢。”
月亮升了起来。
褪去衣物,雁儿身上披着一层纱一样的白色丝绸,长发下垂,走进清澈的湖水中。
边上不远处,萨满大巫师在祭天台上做法。
月亮明亮,把银辉洒在水面。
在水中,雁儿倍感舒心,就像小时候跟着放羊的李郁郅在家乡的河流中玩耍一样,很是惬意!不由地,她又想起那时候和公孙袤在河中撩水、打水仗的情景,也想起独自在湫水里挥臂击水畅游……尽管是盛夏,夜晚的湖水还是有些清冷。
她知道很快就要给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做女人,实在等不来袤哥哥了。很可能袤哥哥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甘心把自己交给胡人呢。她在想,也罢,在这清冷的水中,我就此走进湖心,把自己交给水流,不失为一种美好的解脱。
雁儿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甚至没往岸边回望一眼,一步一步让湖水一点点浸过她的大腿,没过腰际、胸脯……
湖岸边的大阏氏呼衍绮发现了她的意图,急了:“快,赶快把她拉上来——”
女奴们没一个敢有举动。
一个女巫说:“我们哪敢下水,天神会惩罚的。”
呼衍绮猛地反应过来:“女人有戒律,怪不得你们。”
慌乱中,没人发现,蛰伏在湖边芦苇丛中的一个身影悄然滑入了水中。
月色下湖岸边的呼衍绮她们不可能发现另有他人存在,正急得顿足:“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可岸边的女人们眼睁睁看着雁儿消失在了湖面上,涟漪一圈一圈泛动。
不知什么时候萨满大巫师站在旁边:“大阏氏不用慌张,一切都有月亮神做主!”
这时,在大家紧张的注目中,汉家女雁儿在水面的另一处猛然跃出了水面,像鱼儿一样白花花翻起,接着又沉了下去,溅起阵阵水花。
岸上的人群发出惊呼。
萨满大巫师故作镇静:“看啊,月亮神发挥威力了!上天啊!”
当雁儿再次露出水面时,已在更远的水面处。
萨满大巫师重重呼了口气:“行了,她身上最后的妖孽被天神彻底祛除了。啊,伟大的月亮神!”
呼衍绮高兴,奋力向水中的雁儿挥手。
雁儿拼力向岸边游来。
呼衍绮捂住胸口,还觉惊悸:“老天,你可吓死我了。”
到了湖边,雁儿穿好衣服,仍旧感觉冷,女奴又给她裹上一件长袍。
呼衍绮对雁儿的反常行为不可思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雁儿犹豫:“没什么,就是水里呆得久了,腿抽筋了。”
呼衍绮觉得雁儿的言辞分明在躲闪,猜测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呼衍绮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别再去城外的小穹庐了,到后庭去居住,我已给你安排好了新的住处。”
雁儿下蹲行礼:“谢谢大阏氏。”此时的她眼里闪过一缕坚毅的神色。
经过太阳神和月亮神的沐浴,雁儿洁身了。经历了那个白天和这个晚上的侥幸存活,到了这个时候她把什么都想清楚了,既然有人要我死,我偏要活着。
回到后庭的穹庐内,灯亮着,帐内静静的,奴仆们都歇息了,雁儿趟在温暖的皮裘里大睁着眼,一时难以入睡。
大阏氏呼衍绮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雁儿一双思索的眼睛……雁儿向湖的深处走去,水渐渐漫过她的腰身、胸部,继而猛然沉入水面……在水下,一个男人有意把雁儿往下拽……雁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拼命挣扎,手在那人脸上抓出血痕……好在雁儿从小水性好,挣脱开来,猛地跃出了水面……她头发零乱,大口呼吸,手脚并用压水、踩水,无意中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见一支水面探出头的芦苇秆急速地往远处移去……
她猜不出是谁平白无故要和她过不去。曾在山坡上被人暗中推一把,现在湖中又有人加害,看来的确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啊!既然这样,我偏要活给那个背后的影子看看,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恶毒地要置我于死地。
一早起来,雁儿走进呼衍绮大帐,拜见大阏氏。
“雁儿给大阏氏请安。”
呼衍绮说:“好了,不用那样客套,我们匈奴人可没汉人那么多礼数。来,过来坐。”
雁儿坐在呼衍绮身边。
呼衍绮问:“昨晚休息的可好?”
雁儿点头:“承蒙大阏氏关心,我睡得挺好,一觉到天亮。”
呼衍绮拉住湫儿的手:“这就好,我还担心湖水凉,别把你给凉着了。”
雁儿一笑:“我在草原上这些年放羊,身体倒练得健壮,很少得病。”
呼衍绮说:“这倒看出来了。不过昨晚你真是腿抽筋?”
雁儿不想隐瞒了,欲言又止。
呼衍绮让奴仆们退出。
帐内只剩下她们两人,雁儿这才说:“大阏氏,有人想害我。”
呼衍绮倒也不吃惊:“其实你不说我已经猜到了。这么说山坡你跌倒也是有原因的?”
雁儿点头:“当时在我迈腿的当间,有人在我背后故意使了劲。昨晚在湖中,有个人在水里往下拽我,幸亏我从小水性就好,不然我已经没命了。就在反抗中,我的指甲应该在那人脸上、身上留下了划痕。”
呼衍绮明白了:“这很关键,我暗中派人察看,此人应该就在王庭。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一切有我。”
雁儿很是感激:“谢谢大阏氏。”
回到自己的穹庐里,雁儿听见奴仆们私下悄悄议论:
——听说雁儿很快就要做大单于的阏氏了。
——她的命真好。
——是啊,女人们都渴望嫁个好男人,从不敢能奢望做了大单于的阏氏。
雁儿忍不住问:“你们认为做了单于的阏氏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女仆回答:“当然,这是草原上的女人做梦都想的事。”
雁儿一笑:“其实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活法,高贵的雍容华贵,平贱的也有自己的乐趣。这世上的女子迟早都会穿上嫁衣离开爹娘的,我倒觉得只要遇上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哪怕住寒窑过清贫日子也在所不辞。篱笆墙围一个小院,养几只鸡,男耕女织,再生几个娃娃,这不也挺滋润的。”
女仆问:“你们汉人都住窑洞?”
雁儿说:“也不全是。家境好的会修建土坯茅屋,官府会盖砖瓦房,没有条件的人家只能挖几孔窑居住,只要收拾干净了,冬暖夏凉,挺好的。”
女仆说:“我们想象不出房子是啥样子的。”
天气晴好时,呼衍绮和雁儿并排漫步,身后不远,数个女奴跟随。绿草如茵的草原上,花儿朵朵,鸟儿在跳跃觅食。
雁儿看一眼呼衍绮,说:“大阏氏把我约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呼衍绮说:“怎么,没事就不能陪我出来走走?你看这外面的空气多清爽,穹庐里太闷。不过我真还有件事告诉你,”在雁儿的期待中,呼衍继续说,“那个被你挠破脸的人我查出来了,是王庭的一个护卫。”
雁儿惊异:“他……”
“可惜他已经死了。”
“啊?”
呼衍绮又说:“显然他是被人灭了口。此事只能到此为止,我不想因为这事让大单于动怒。”
雁儿说:“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捡来的,有人想害我,拿去好了。再说这事和大单于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好动怒的。”
呼衍绮看着雁儿:“怎么能没关系呢,大单于很在意你呀。”
雁儿问:“大阏氏这样费周折,把我从牧场接过来,让巫师做法,这到底是为何?还真要我给他做女人?”
呼衍绮奇怪:“对呀,还会有别的?”
雁儿说:“我是被抢来的,哪个情愿了?”
呼衍绮笑了:“草原上有多少匈奴女人渴望做大单于的阏氏,你知道吗?”
雁儿不屑:“我不稀罕,哪个愿做是她们的事,和我无关。”
呼衍绮说:“你呀,尽说些小孩子的话。我们生来是女人,迟早都是要嫁人服侍男人的,我想在你们汉地也是这样的吧。”
雁儿不甘:“可我……”
呼衍绮摇头:“别那么任性,千万别让大单于生气,不然……”
雁儿哼了下:“不然怎么了,不就是个死嘛。”
呼衍绮劝说:“你这般年轻漂亮,还没活人呢,怎么就想到死呢?话说回来,即使你寻死不活,可曾考虑过你的家人吗?”
雁儿神色冷漠:“那没什么,就当我死了。”
呼衍绮知道她理解错了,索性把话说白了:“既然老单于能把你抢来,难道莫都单于就不能再派骑士们去你的家乡?到那时恐怕你的爹妈,你的乡亲们都要遭殃了,你忍心亲人们一个个倒在弯月刀下?”
雁儿沉不住气了:“他怎么能……”
呼衍绮点头:“没有大单于不敢干的,连你们的汉皇都怕他,还有他不能的吗?惹恼了莫都大单于,他真的会让汉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
雁儿神情黯然、痛苦:“这么说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呼衍绮说:“你以为呢。”
雁儿冷冷地:“既然连死都不能,谁还怕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