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门之前,贾赦回忆了下游戏里王侯出场的架势,向邢氏伸了伸手。邢氏赶忙站到他身边,低眉顺眼地低下了头,“老爷。” “夫人先请。” 邢氏忽地抬起头、受宠若惊,“老爷!” “走吧,夫人。” 望着那张慈祥温柔得滴出水来的老脸,邢氏有些不淡定。浑了这么久,越浑越浑出新层次来了? 松鹤堂虽不如荣禧堂那边富丽堂皇,院落也小一些,却处处布置得诗意别致、秀丽古雅。从外祖母那里跟着大舅母来到大舅舅这边,黛玉步步留心、处处留意,一路上丽人颇多,再加上这院子的布置。父亲常说从诗能观人才学、从字能观人品德、从居能观人性情。院落这般雅致,想来大舅舅也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正思忖着,便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一对老夫妻携手而来。刚刚已见过大舅母,那这会子站在大舅母身边的一定是大舅舅了,黛玉忙起身行礼。 “你就是林丫头?”贾赦微俯身,笑盈盈地问道。 “玉儿见过大舅舅。”黛玉乖巧小声地福了福晚辈礼。刚没了娘,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背井离乡到外祖家寄人篱下,真是可怜见的。 贾赦将一只梨放到黛玉手中,和蔼可亲地道:“吃个梨吧。” 又朝邢氏伸了伸手,打开一个匣子,“初次见面,有些仓促,舅舅舅母也没准备什么好的,这一匣子首饰是你琏二嫂子和我们的一点心意。” 邢氏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和他们的一点心意?只怕那凤辣子一会儿知道她的东西被公公抢来借花献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黛玉却是再三推辞,坚决不肯要。最后在贾赦的坚持和示意下,邢氏忍着滴血的心肝疼,挑了一枝素净的芙蓉羊脂玉簪子给戴到了黛玉的发上,又拣了一对翡翠手镯,叫丫鬟包了起来。 是夜,在荣国府一帮闲的没事磕牙的碎嘴奴才八卦下,一个传闻不胫而走,据说敏姑奶奶家来的林家小姐,在大老爷处得了一对翡翠镯子并一枝簪子,之后又叫丫鬟去给林姑娘送了一只上好的野山参;林姑娘在二老爷处,什么见面礼都没准备,二老爷连面儿都没露;林姑娘大老远风尘仆仆地坐船过来,换洗的新衣裳也是琏二奶奶给备下的…… 第二天一早,王氏便亲自捧着一匣子的首饰,叫丫鬟送来了几身裁剪好的新衣裳,又从库房里挑了好几样燕窝人参,到了贾母这里来。 人就是这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昨儿个大房什么都没做,一切看在眼里似乎也就挺正常。可大房恰恰做了,那二房什么都没做,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平日里不是号称二老爷和敏姑奶奶兄妹感情最亲厚吗?怎么外甥女来了连个面儿都不露?平日里不是二太太管家管事最是周到细致吗?怎么半月前就知晓林姑娘要来,连个衣裳布匹都不给准备?不是王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名门望族,最最注重人情礼仪么?怎么哄孩子的见面礼都不晓得准备一二?莫不是把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当成是那等打秋风的穷亲戚罢! 那不是打了林家的脸,是打了老太太的脸! 果不其然,今儿早上王氏过来的时候,平日里待她一向和颜悦色,颇为满意的贾母板着一张脸,熟视无睹地和黛玉几个说话。 王氏讪讪笑笑,“老祖宗,昨儿凤丫头一说我这才想起来,先前给探春她们几个做新衣裳,特意多做了几套,就是怕林姑娘这些时日就到了呢。一直金钏儿收在那里,也就忘了。” 贾母“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有心了。”王氏的脸面着实不大好看,便捡了个凳子坐到一旁。 过了半晌,贾母才支开了几个晚辈,悠悠地开口道:“老二媳妇,你一向是个聪明的,这件事上怎么反倒还不如起老大媳妇来?” 王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连声对贾母道:“您教训得是,这几日一直忙着督促宝玉念书,也是儿媳疏忽了。” 贾母瞥了王氏一眼,轻哼了声,都是内宅里斗了大半辈子的妇人,谁不知道谁的那点子心思? 从贾母房里出来,王氏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一匣子首饰价值不菲不说,还偏偏是给贾敏那个病秧子养的女儿。本来就想着随便应付应付,没想到竟叫大房那头钻了空子!那病秧子养的丫头和她娘一个样,看着就病歪歪的,瘦田里能长出什么好苗?昨儿个还惹得宝玉犯了邪性,差点摔了那命根子玉! 可得护着宝玉,千万不能叫他和那病秧子走得近了些。 王氏在这头愤愤不平着,大房里却热闹得很。 昨儿个晚上,贾赦连夜赶制了一份人员分工名单,制定了各个人的岗位职责。这人哪!有时候和程序一样,只要规定好了待在哪个岗位上,该干嘛,按部就班地动起来,日子自然运转得下去。 好舅舅任务已完成。一大清早,贾赦便集齐了整个大房所有的奴才丫鬟婆子一干人等,满满当当地站了一院子。 他自己搬了把太师椅,坐在院子正中央,叫大房管家贾三儿,来一个人发一份责任书,不认字儿的自己个儿想办法找人念去,弄懂以后再背书以便随时等待抽查。背错一个字扣一个铜子儿,全背下来顺溜不打结的奖励一吊钱。几个人共同负责一个片区的分组管理,例如管打扫的一组、管修剪花草的一组、管内室的各个房间各一组,每个组都有一个小头头,称为组长,底下的人出了岔子,问责到小组的头头。一同罚月钱,月底由大房管家汇总奖罚人员到二奶奶处。 每个小厮排上号,贾一、贾二、贾三、贾四、贾五……什么清风明月、高山流水的,叫着别扭还记不住,叫一二三四五多好。 这样一来,被编了号的小厮们叫苦不迭,丫鬟们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每天天亮当值的人员要起来围着庑廊跑三圈,强身健体。一个月下来惩罚多的末位淘汰直接驱逐出府,大房不养闲人!奖励多的、立功的,月钱翻倍,年底奖励马车一辆、对大房生意等作出杰出贡献或出谋划策者,奖励小宅子一套。每两月一次小团建,分批出去京郊骑马、钓鱼、放纸鸢。五月、十月可适当去远地方游山玩水、月钱照发。 一口气念下来,底下原本没精打采站着的奴才们纷纷跃跃欲试,精神抖擞。平日里混日子的几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 贾赦又交给身边贴身小厮贾六一份自己列出的名单,指出上面写着的名字,以后他们递名帖上门,就不要理他们了。赦老爷我不约了! 贾六展开名单,起初一头雾水,待仔细看看,顿时惊觉:这些个不都是平时和老爷摸猫遛狗斗蛐蛐儿、处的好的狐朋狗友吗?一起喝过酒、一起哼过曲、一起逛过yao子的,怎么就说不处就不处了?难不成老爷……真的要从良了? 贾六偷偷打量了自家老爷一眼,忽被那严肃认真的气场一震,立马缩回了脑袋,麻利儿地干活去了。 末了,贾赦想起了一个人来,于是对着贾三招了招手,“听说宁府那边有个忠仆叫焦大的?” 贾三听罢一激灵,怎么想起问这么个人了?那焦大是东府的老仆了,听说打小就跟着宁国公,出生入死的打过仗,现如今一把年纪了,仗着年轻时候在老国公跟前待过,蛮横脾气邪,喝了点酒就卷鸡骂狗的满嘴胡嘞嘞。莫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冲撞了大老爷?可说一千道一万,那人也是宁府那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大老爷想发落岂不是落了珍大爷的脸面?还是找个由头劝了大爷罢。 于是贾三儿忙陪着笑脸道:“大老爷好端端地提那人作甚?那就是个老糊涂虫儿!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的,还好喝酒说胡话,您要是听了什么不入耳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呸!”若不是思量着还要在府里继续推行“讲文明、创建和谐大房生活社区”,赦老爷恐怕就一口老浓痰直接吐到地上去了。他指了指贾三儿的鼻子,“你个猴儿崽子懂个屁?那焦大爷打小就跟着宁老太爷,从死人堆里把宁老太爷给背出来。没有饭吃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偷东西给主子吃;宁可喝马尿也要给主子留半碗水喝。那是对我贾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功臣!到你们这些猴儿崽子眼里,就成了糊涂虫了!” 贾三惊得目瞪口呆,原还以为大老爷是要发落这个人,自己还想劝劝,没想到全拍马蹄子上了。 “焦大爷现在宁府管着什么?” “这……”贾三擦擦额头上的汗,讪笑道:“也都知道他年纪大了,没给他派什么重活儿,全当打打下手。” 贾赦在心里思忖道:这么一位对宁国府有恩的老忠仆,当初宁愿自己喝马尿也要给主子水,秦可卿死后他借着醉酒说爬灰,道出宁荣二府多少腌臜事,却被填了一嘴马粪马尿。何等的讽刺?也难怪这个家族最后落得个抄家下场。该! “你去东府和蓉哥儿问问,若是嫌那老头碍事,就说我这边最近锻炼下人,缺个懂操练的。那老家伙不是跟着宁老太爷上过战场么,借过来用两天再给他还回去。” 那贾蓉本就看焦大成日里骂骂咧咧的不顺眼,早想打发走了。一听说赦老爷要用两天,管他什么理由呢,想都没想就把人给允了过去。此为后话。 整个大房院子热闹非凡,唯独王熙凤院子里死气沉沉。 凤姐歪靠在美人榻上,抱着个小暖炉腾腾拔凉拔凉的心口。那边平儿递过来一块深井冰水泡了的布巾,放在嘴边缓缓牙疼。 昨儿还在老太太那里,就听屋里头丰儿来报,说是大老爷派小厮抢了她的首饰匣,借花献佛送给林姑娘了。 虽说后来又还了回来,大部分的东西都没拿,只拿了一对镯子和一根簪子。可这老东西眼光真毒啊,挑去的两个却是整个匣子里最贵的,能不上火吗? “二奶奶。”平儿又是心疼又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大老爷一大清早就纠集了所有的下人在院子了。还定了什么下人禁令、长工小厮二十条守则,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可回来了之后,大家都说大老爷变了,跟着大老爷有肉吃。” 王熙凤冷笑了两声,“他糊涂了那么多年,还能怎么着?心血来潮哄他自个儿玩呗!” 正说着,一个俊俏颀长的身影打着门帘走了进来,“呦,这是怎么了?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