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熙然的意识并没有变得全然混沌,她更像是坠入了深深泥沼中,行走在浓黑夜色里,四下是化不开的枯寂,目不能视也叫不出声,却总是听到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虽然并不能辩明方向,却清楚的明白他们是谁。
她分明的听到他们迷惑焦急,听到他们悲戚忧虑,听到他们说听说这数月发生的种种事端都是因她而起,因为她有人蒙难有人丧命;听说她无根无源,孤血一人,还妄想家人;听说自己明明有血有灵,存在的意义,却不过是一件武器。
听到她就是凤凰血。
可身体的剧痛没有一秒停歇,就好像浓夜里的百鬼,执着的想要将她撕裂,不放过她每一寸骨血,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也曾在暴风般肆虐不停的痛苦里昏沉下去,放任自己跌落进越来越深的黑暗。但眼前不断闪过一些陌生的面容,有一张绝美的脸反复出现,却惊人的陌生冰冷,她一直静静看着熙然,眼神刺骨彻寒。直到最后一次出现,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也仿佛来自极寒之地:“我要给你个名字,就叫…熙然。”
熙然被这苍凉而缥缈的声音惊醒,她模糊的意识才猛然清明,没有沉入更深的混沌,外面的声音又重新清晰起来。
那些声音里,她并不都认的出是谁。但最温柔的那个她知道,那是百里奕。
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始终在她耳畔,告诉她应该怎么做。熙然颇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自己身体的变化,在无休止的三方撕扯中,她终于意识到体内第三种自然力的存在。
如果这就是凤凰力,那么她只觉的厌恶,熙然还记得秩盛是怎么故意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一瞬四射的浓稠血液,便是地府岩浆,滚烫而腥气,久久不褪,让她下意识的拒绝这力量。
但那个老迈而坚稳的声音却告诫她,不要抗拒,你终究要和这新的力量共存,你要接受它,也要让它臣服于你。
熙然便开始像个无知学徒,手无寸铁毫无章法的尝试驯服它,和那陌生的力量搏斗。最初她耗尽力气,才能和它势均力敌。
再往后的过程,熙然不愿再回忆,哪怕此刻身体的痛苦早就潮水般退去,了无痕迹,那种感觉也还是深深嵌在她的触感里,难以磨灭。
熙然试着轻轻坐起来,许久未动的身子有些僵硬,但大大小小的伤显然已经痊愈。她还记得替她治疗的那位医者的名字,他们都叫她“司徒前辈”。
望向四下,屋里陈设都恍然有着自己华晔殿住处的影子,她知道是百里奕。想到百里奕,熙然心底一颤,只觉得陌生,莫名抗拒。
细究下来,这种抗拒,并不只是对百里奕,也不仅仅只觉得百里奕陌生,而是这个世界,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连她自己也明白,对百里奕生出的抗拒,其实是在抗拒这个陌生的世界,和陌生的自己。这种陌生恍若洪水猛兽,让她本能就想逃开,而好像推开百里奕,就能躲开这样的急风骤雨,天翻地覆。
旁边躺着的就是蜂鸟,尚在熟睡,熙然知道她三天里来回奔波,也不喊她,自行倚窗安坐,日光洒在脸上,暖意自生,多少驱散了些她心里的阴霾。
不管世事如何,这暖阳总是永远如此,熙然微微闭眼感受光线的温度,下一刻,就有个极熟悉的人出现在院里。
他几乎和阳光有着同样气质,就那样徐徐坦坦而来,令人疑心他就是那样直接由光里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