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暴公。
暴公名辛,封地在暴邑,与郑周相邻。周平王时为王朝卿大夫,称暴辛公。
暴公之父是周平王的族叔。东迁时与伪王划清界限,拥立平王出力甚多。故而周平王俟王位已固,履行承诺,论功行赏,将当时任大夫的姬辛封于暴邑。无奈周平王东迁本身就依靠诸侯的帮助,王室再无西周时的势力,暴公封地仅得一邑。
其实平王东迁,最大的受益者是——秦国。
从山河破碎的镐京来到洛邑,周平王当时定是松了一口大气。然而高高在上的周王室暴露在各个诸侯国的眼皮底下——大家成了邻居,那还有什么神秘感啊!
但是,对于刚刚经历犬戎战火的周平王,早已丢失了祖先的锐气,甘愿躲在洛邑这个诸侯环抱的温柔乡里沉睡。和暴公一起受封的还有秦人!周王将岐山和关中地区赐封给秦人,无疑让后者成为这次迁都的最大赢家。秦国国君也是颛顼帝的后人,不管是血脉还是发迹地区,秦和周都近乎一致。
周平王将暴公当做自己的亲信培养提拔,使他位列公卿,开始与苏公共事。苏公累世公卿,职位和资历都高于暴公,所以暴发户暴公总是刻意巴结。
贵族受人民的供养爱戴,在掌握权力的同时,承担保护、领导和教化人民的义务。如果享受了权力却不能承担义务,那么短期内,你起码能娱乐或者欺骗人民。
当然,这不能长久,只能换来调整的时间,而且需要承担丧失信用的风险。
这其实可以看做是一种契约关系。一旦不能履约,结果对双方来说都无一例外的凄惨——历史上被当做鹿肉羊肉猪肉吃掉的不仅只有百姓,贵族也不是一个两个的。
附带的,贵族作为享受权力者,脱离开繁重的谋生活动,自然产生追求美好的本能需求。比如搞出繁琐的礼仪,比如追求美女骏马,比如喜好琴棋书画。
自古以来,贵族都是艺术修养最高的一群人。
苏貉喜欢研究音乐。
《世本》记载“苏成公作篪。”
《古史》“苏成公善吹篪。”
篪就是低音笛子,是我国古代雅乐主要乐器之一。
发明制作一种成熟的乐器,乐理必须十分精通才有可能。三分损益律、纯律、十二平均律这些规律必须是很长时间的学习摸索才能掌握。
暴公虽然政治上是暴发户,却也是王室贵族出身,音乐修养也是极高明。
史书上记载暴公发明了埙,且善于吹埙。
苏公暴公既是同事,又有共同的爱好,于是经常交流唱和,关系融洽。
但是暴发户的出身在性格上难免跳脱的劣根性——终于,暴公在工作上找机会阴了苏公一把。
苏公再是修养好,也还是会生气的。古书记载“暴公为卿士,而谮苏公,故苏公作此诗以绝之。”直揭其短不太好看,就指着暴公的下属数落暴公的不是。
《诗经·小雅·小旻之什》中苏公开头写道: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
最后又谴责道: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
事实证明,做人做事的态度最好是一以贯之。无论是前倨后恭,还是前恭后倨都特别的招人恨!这首诗流传得那么的广又那么的久远,以至于之后两千多年的人还能读到。
苏公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当然,此时的苏成公并不知道这些。
平王末期,随着郑公的坐大,暴公渐渐失势。不光失去公职,连封国都被郑国兼并。
多年之后,共同的音乐爱好者身份让苏貉捐弃前嫌,早就与暴公和好如初。优势的地位、良好的教养,使得苏貉性格宽容,这并不难理解。
苏貉走到大殿门口,迎面看见一个杵着拐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拾阶踉跄而来。到了门前灯火下见其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心中不忍。
苏公紧走两步,搀住老人的手臂,说:“暴公何来?恕寡人失迎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