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尽管我的大脑里满是杂乱的思绪,但依然熟门熟路走入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保持着我搬出去时的样子,没有灰尘,也没有刻意收拾过的痕迹。安德烈很用心的管理这个房间,残留的令我放松的气息,床头还放着随手翻到一半的书,看上去房间的主人还住在这里一般。 我放松地坐在软椅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寻找弗洛夏花费几乎一整个下午的时光,现在,我有些疲惫。 又有压制不下的兴奋。 回想起刚才弗洛夏满脸的惊讶,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主啊,这可真是漫长的一天。我现在要去休息了,今天可太累了。弗洛夏,明天要早早起床,我在餐厅等你。如果你太晚起床,我可是会做那个去叫你起床的人。” 根本是临时想到的一句话,我需要时间和她相处。她听到我的话时表现得吃惊极了,看向索菲亚的眼神里都没都带上了求救的意味。 我不担心谎言会被戳破,索菲亚会给弗洛夏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我所说,她是一个优秀的马尔金夫人。我们之间不需要有默契,索菲亚明白她该怎么做。 我没有想到的是,索菲亚和弗洛夏的感情比我所知道的要亲密很多。以前听说过弗洛夏的母亲莉莉娅与索菲亚的关系并不融洽,照理说,她去中国接回这个孩子本就说不通,怎么会这么紧张弗洛夏。 我无所谓地摇摇头,人类的情感可不像弗洛夏的情绪那么好猜。 我勾起嘴角,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抚摸着被相框粗暴地挤压得皱皱巴巴地照片。 “噗呲~”难以平息的喜悦冲击,我笑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桌边,难得和父亲一起用餐。我饶有兴趣的盯着盘子里的鱼肉,用叉子顺着纹理滑动。我没有什么食欲,将注意力放在早餐上就能忽略平和的安静。 我本来已经习惯于餐桌上的气氛,现在看来,人是有惰性的,待在舒服的环境里,时间久了,在束缚之下形成的规则会被身体渐渐无视。 情况当弗洛夏慌慌张张跑下楼梯时明显好转。 我夸张的清晨叫醒服务果然得到了弗洛夏无情地漠视,她乖巧地应下父亲的问候,迅速遛进索菲亚身边的位子。 弗洛夏刚一坐下,眼珠子咕噜咕噜在我与父亲身上打转,在她自以为的遮蔽之下。我不躲不闪,任她打量。 她似乎在比较我与父亲的外貌,一下子睁大眼睛,一下子又若有所思地点头。 餐桌上谁也没有点破弗洛夏孩子气的举动,她十三岁了,正是会对不遮不掩表达出好奇心的时刻。 索菲亚展现了从未有过的中年妇女式唠叨,几乎喋喋不休地叮嘱弗洛夏出门的注意事项。 比起弗洛夏,索菲亚实际上更想叮嘱我,但她保持了一贯的作风,没有越矩半分。她没有适合对我说教的身份,即使我现在并不在意这一点。 弗洛夏匆忙地舀着圆盘里的粥,一边回应索菲亚的关心。偶尔抬头趁我不注意瞄了我几眼,等我转头看她时,她又把头转回去了。 我索性让仆人撤走餐点,换上清淡的咖啡,看着弗洛夏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虽然弗洛夏年纪还小,但索菲亚未免太过紧张她。不和其他同龄人比,她几乎没有出过门这件事情也让我很不可思议。 也许,她真的比较特殊,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 咖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对面的弗洛夏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饭不会到塞满口腔的程度,但速度很快,没有停歇。 看上去,比昨天好了一些。 黄昏的树林里光线暗淡,离开森林后早已日落,我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过弗洛夏,当然,我难于明说的心情选择性的忽视的眼前的小女孩,更多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回忆里。 昨晚回到房间时,我才想起来,明亮的大厅里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对劲。 模糊的印象中,瘦小的身材,卷曲的长发,精致的小脸。没有异常的情况,就是没有生气,像猛地灌下几瓶伏特加后熬夜很久的人,苍白中印刻深深的疲惫。 现在正努力解决早餐的弗洛夏比昨天多了一丝精神,虽然和健康活泼搭不上什么边,起码死气沉沉的感觉不见了。 我放下咖啡杯,“我先去开车,吃完了就快出来。”和父亲一起离开餐桌,他走向书房,我转向车库。 西伯利亚的寒气不经历海洋的阻隔,尖锐的突破山脉的防线,愤怒的开始咆哮。风沉重的拍打着车窗,带着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你不想去学校吗?”,我试探性地询问。 也许弗洛夏状态不好的原因是这个。 “就像社交恐惧症那样,像那样!”纠结了很久的弗洛夏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一样,脱口而出。 社交恐惧症吗?我哑言失笑,真是很符合弗洛夏的形象呀,我出口安慰她:“亲爱的弗洛夏小姐,如果您正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的问题而苦恼,实在是大可不必。” 弗洛夏:“为什么?” 弗洛夏的疑惑实实在在地写在脸上,好吧,我在心中长叹口气。 虽然收养了弗洛夏,但索菲亚显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她没有告诉弗洛夏有关我们的一切。 因为对象是弗洛夏,一个对我们的世界懵懂无知,像是新生儿的小姑娘,我不介意付出所有的耐心成为她的指导者。 我尽量使用简单的词汇,避开复杂的细节和时间线,对于贵族也只是大概的区分,没有告诉她详细的划分。对于小孩子来说,庞杂的姓氏关联需要慢慢理解。 温凉的划过喉咙,我确信我的讲述应该不难明白:“你大概懂了吗?” 弗洛夏窝在座椅里,她瘦小地似乎能够陷进去。沉默了许久,她缓缓出声“人,真的会因为出身被区分吗?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来贫贱?” 这番话似乎不会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我吃惊地看向弗洛夏,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上,小小的窗户定格出一帧帧顽强不息的曲线。 我没有多加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这个问题在俄罗斯的现代社会几乎是每一个平民都会有的疑问,我们接受的教育要求我们能够轻松面对质疑与攻击。 无所谓答案真心与否,除了这个版本,还有其他不同,却又无可挑剔的回答。只是我认为,弗洛夏也许更能接受这幅说辞。 其实问题本身毫无意义,平民们也不并不在意是否生来贫贱,他们更在意为什么有人能够生而高贵,如果我们都从泥土里爬出来,不分高下,那么就不会有人抱怨自己的出身了。 所谓的不公平,仅仅是贪心而已。 车子里的并不是全然的沉默,弗洛夏歪着头靠在窗户上,她没有焦距的双眼伴着轻轻浅浅的呼吸,陷入思索。 我轻舒一口气,紧盯着眼前笔直空旷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 我该去正视,我有意无意一直在无视的问题。 从第一次遇见,我就知道弗洛夏,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是索菲亚的侄女,不是混血,不叫弗洛夏。她是我的妹妹,在思念里长大的妹妹。 即使是比巧合还要奇妙的巧合,我也宁愿相信,这是命运里的注定。 但弗洛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们在约束与繁冗的礼仪规则里长大,即使是放浪形骸的尤拉,也有他不可触碰的底线。我们本身就是时代独特的产物,既有现代文明的平易近人,有保留了古老的自视甚高。 或者说,为了我们的目的,在表面上放低姿态,内里依然高高在上。 弗洛夏在 zg 长大,索菲亚说她没有上过学,全靠别墅里丰富的藏书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没有阶级的桎梏,在自由中成长。 我宁愿去这样理解她。 像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渐渐变得真实,脱离二维的纸张,变得真实立体。 她很安静,模样与我的想象不差分毫,但突然挣脱了相似的违和感,与妹妹保持距离,清晰地划出界限。 她是弗洛夏。 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类人,她沉静的侧脸被阴影覆盖,消失,再次覆盖,飘忽的双眸一阵风来,一阵风去,搅碎了一池波光粼粼。 我开始怀疑,索菲亚将弗洛夏保护起来的理由,我抓紧方向盘。 她是我的妹妹,也是弗洛夏,她会进入我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