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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雪色弥漫日色昏

记忆里的郑宣就是这样热情,木棠咳得肚皮疼,也不再谦让,解开袍子坐下来。那头韩告道着叨扰,说立刻便要动身前往刺史府;卢道却将人撵出门去,临了还不忘刀一眼木棠。郭蒙随即追出去,木棠咳嗽声密,却还没容得说话的间隙。赵老二又扯她坐下,死活不信汪则虎那信口开河:

“他非说他韩老弟能掐会算,今儿要把长公主给算过来。我该不相信,这却邪了门了,你给说说,到底怎么个回事?”

如果不是心口堵了那许多事,木棠一定会先反问回去,看这离别前才打了个你死我活的汪镖师和赵老二如何竟好似混成了亲兄弟。有人推门进来,是午荏新补了脂粉、姗姗来迟。她此刻面上已不见泪痕,赵老二一见便红了脸,大呼小叫又要找这未过门的媳妇吃酒。午荏浅笑应过,附耳与父亲说了些什么。那面容干瘪的县太爷终于向木棠往来,却也不过干巴巴只道两字:“多谢。”

韩告与郭爷卢爷还不回来,木棠却已经饿得发慌了。不过往桌上望一眼,她接着却咳得愈发厉害,甚至觉着恶心。雪过天冷,城里城外无声无息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县官启酒行屠,却自然无可顾忌;州府里还停着午花尸体,她主子换了清名,却已议起新婚。

世间诸多事、从来太荒唐。

远处,响起惊呼:

“了不得——太爷!!”

有名庶仆将门撞破,又勾了跌倒在地。风雪拍进堂里,撞得木棠打个摆,又听那人连哭带喊:“州上头闹起来!劫牢、暴动,给刺史府围了去!刺史老爷调兵……找太爷、定襄府支援!”

他甚至来不及爬起身,抬手将枚铜章、连带刺史鱼符一同送上:

“来不及请军令……是郡丞骑马亲自来报!耽搁不得!太爷可快请着吧!朔方要守不住……要出大乱子!!”

“你是说……朔方要失守?”午献胡须发抖。

“长公主……还在州府!”赵老二酒杯跟着就掉。

“郡丞现在何处?”韩告高声来问。那庶仆哭丧个脸,赶紧着又磕起脑袋,说人撂了话头就走,该是又赶了回去,自己吓了不得,那儿还记得起挽留?

堂内一时静得可怕,风住了,连雪都消了。午献同韩告对视一眼,劲装佩刀的练家子跟着纷纷站起来。卢道仍站在门外,他却已没有选择。

“如此,我又承了韩老弟的情了。”

风萧萧、雪飒飒,镖师拱手、衙属揖礼,好一派同仇敌忾的气概!定襄都护府行将全数调出、补往州府。夏州生死,在此一役!

有个破落透风的声,却在此响起:

“不能……不能去!”

桌案那头,木棠已支起她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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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丞……他并非怯阵遁逃。

“他就是埋在刺史府内、最大的奸细。”

就在今日上午,顺化县主簿还不过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吏,刺史府内连庶仆都稀罕搭理;但经方才一番指点剖析,满府僚属现已对其能是五体投地。“若非此贼挑拨,刺史怎会以为午献怀有二心!”朔方县令怒不可遏;“我等不察、竟被其窃印走脱,着实可恨!”录事参军懊悔不迭;“他怕是以为大功告成、便要伺机逃脱!”长史咬牙切齿。一派群情激愤中,江钊骤然惊呼,却道:“大事不好”。

“这便是他们的计划……否则何至于盗走印章及鱼符!他要去宁朔诓兵!此时定襄府出动、必定与刺史派去的云中府相遇。云中府仍以为午献乃反贼;午献却必然认定云中府全军覆没、否则何至于调遣定襄军备。双方皆以对方为贼,岂非大水要冲了龙王庙!”

他这厢话音才落,余音在堂内回响得阴恻;堂下有庶仆来报:暴民冲门,怕已顶不了太多时候。江钊当机立断,领众人退入后院、安顿庶仆档门死守,又自后门连放数人分头从东西城门前往云中府及宁朔通报。各官吏眼瞧着生门,哪有不心动的?江钊侧身一让:“列位有顾家者,速速借此脱困。府中尚有女眷,江某不能同行。前路、各自珍重。”

他接了庶仆递来的斧头,就是要往西跨院去。身后渐渐、竟也跟上数人。县令说哪能惧了这些乱民;长史对自己上官一网打尽的计划深信不疑;司马本自司兵、又有何惧?

江钊也是一般。

毕竟那西跨院内,就是他必胜的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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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大说过,刺史府外有泼皮聚众;昨日堂审后,大街小巷已多为其不平之声;夏州禁酒禁屠、官仓却肥满,值此大雪,民怨自然一点就燃。

可那却到底不过是些平头百姓。积贫积弱、手无寸铁。他们索求不过一个交代、一个信诺。这些东西,宣清长公主便给得起。

夏州不能乱,定襄都护府不能擅动。何况对面并无兵符将令,郡丞不知所踪、如何取信!

午献或也知道,围困在义薄云天的镖师与衙署中间微皱眉、轻咬牙,抬手又放,欲言又止。这般瞻前顾后的脾性、这般首鼠两端的胆识,如何但得定襄府重任!孙刺史又怎会将身家性命托付……

木棠忽而一怔。

困顿许久的那些个疑虑霎时都澄清了,所谓福至心灵,她忽而就想明白:为何朔方县令堂审中有意诱导,要将祸水往午献身上牵引;为何孙刺史不肯轻放凶嫌;为何午献从不曾听闻午花的死讯;为何江钊要引诱小之为午花翻案;以及为什么,孙刺史会在宁朔的城门口布下那泥塑神、用作盯梢午献的眼线。

他信不过午献。因为心怀疑窦,所以想要以午花之死大做文章,拉其下马;还有江钊……

他也想除午献而后快。

念起那样一张虔诚的面庞,无端地,木棠却相信他不是奸细。

奸细、或许是那郡丞。手无兵令,调兵之说不可信。

县令终是要走了,镖师们前呼后拥这也要上马去,文吏们跟在后面,被北风吹得缩起肩头。木棠张口就吃了冷风,呜呜着掩袖打个喷嚏,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她接着却将一旁冷席残酒顺手抢过,仰脖就是一饮而尽,嘶嗓子就是尖叫:

“不能……不能去!”

她索性边哭边喊,活像被吓没了魂儿:

“私自调兵……谋反……会掉脑袋!”

午献已停下脚步,郑宣凑过来就是要堵她的嘴,说这话大不吉利。木棠却一扭身子、鱼儿似的跌到地上,放开声断断续续只管哭:

“云中府、云中府都守不住要是……再去……送死……”

这下连卢道都要来骂她住嘴,一旁赵老二更是气红个宽脸庞:“原没见着你这样胆小自私!长公主陷在里头,你倒顾着自己死活!”

“长公主有你哥!她是长公主!!”往圆桌后一躲,木棠叫得愈发惨烈,连桌子都带着一块儿颤抖,“流民作乱……那不过要个公道,她能证明自己身份,谁敢、谁敢害到她!有你哥、有少镖头……你们自己的亲戚、能耐得很!现在、倒不如担心担心、起兵造反、我们的脑袋!!”

她本不该拖拖拉拉说这么长一段话,可是气一喘上,话头自然而然就断断续续,舌头一如既往地捋不直——和从前大字不识时一个丢人样子。她本也没机会废话这么久,对面大可以一走了之,卢道甚至可以径直赏她一巴掌。可是午献不声不响站定在那里,卢道怒目圆睁也停在门口。一个偷梁换柱不敢声张女儿罪责,一个疑神疑鬼不敢担负长公主安危,他们本不是孤注一掷敢拿身家性命的角色,裹挟在群情激奋当中,不过需要一个不落颜面的台阶。

惊惧失常的木棠、就是这个台阶。

走远去的镖师回身看看,一个个又退回来,有那么片刻谁也没有说话,除了木棠漏着风的喘息,堂内一时静得怕人。报信的庶仆前看看后看看,头一个嚷嚷:

“可这人都来请了,太爷咱要是不去,不是、不是抗命么?”

午献的胡须眼瞧着一根根平整下来,铜章鱼符被捏在手里,转向卢道,于是后者的胡髭跟着就要炸毛。

“麻烦卢镖头会故人之时,顺便将主薄遗失的印章交回。我会点十名精锐随行护送。也请卢镖头一并转达刺史,眼下确实局势动荡,一切小心为上。没有刺史军令虎符,我午献不敢任意调兵。今年的考功官快到了,午某是个俗人。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丝毫不敢逾矩,请刺史,见谅。”

“也不能去!”

木棠一手压着了堆在桌上带着肉汁的骨头,身子跟着一滑一斜,下意识居然还有要嚷:

“宁朔还有大仓,全是辎重。要守的、要人手!”

瞧这发号施令的气势,竟像宁朔城归她当家做主了似的,哪还有方才胆小如鼠的丑态?冷风一激,周遭好像都回过神,无数双眼睛随即向此望来。是韩告,立刻又补上一句:

“我们留下,还能尽些绵力。”

事情便这样定下,尚未出师的纷纷偃旗息鼓,午献定了心神,各自重新派了要务:文吏安抚百姓;定襄兵增守城门及各处大仓;衙役加倍巡街,镖师几个则找起那尊泥塑神的踪迹。他们到的该是时候,袁九见定襄府异动,只当午献终要举事,正当向孙固报信,索性才要动手便被拿住。众人才要松口气,城头来报,却说有大军、打云中都护府旗幡、浩浩汤汤正向此而来。

韩告向旁一寻,与汪则虎打个商量退步跟去。

小巷里,那丫鬟苍白着面色,开口却道:“得请你、绑架午荏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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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实则发生得很快,在那之前则是过于漫长的等待。有仆役曾道要挟主家逃跑,却被郡君断然拒绝。他自己将要逃命,又回来试探小之。“背主弃信,我凭什么信你?”而后他们便再也逃不走了。

暴民找到后门,冲入府中实在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穿云响彻的却是江钊那一句:“她是长公主!缴械住手!!”

刺史府的大乱,自此便结束了。

云中都护府内,趁虚而入的燕人及其武装被关门打狗,捉个正着。两府上下的内奸也被一并捉出。孙固接着赶去刺史府,却见暴民已纷纷弃刀认罪,他于是先罪己、再施恩,甚至还赞之有胆识有血性,往后填入都护府,正好能送去边关助阵;军中吃喝不愁、还有贴补款发往家中、于是满院乌泱乌泱的,又开始谢太爷深恩厚德。日当黄昏,孙固的肚子却还饿着,见了郡君也只来得及安顿她烧饭,接着还得等宁朔的消息来。

郡丞挑拨一事,直到此时此刻,才经由江钊传上来。孙固于是亲身追出去,空留两个女儿追在身后哭成泪人。

雪停了,黄昏里夕阳短暂地照出来了。

小之在远方看着,不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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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钊派去追截云中军的庶仆到的太晚。他遇到的已是返程大军,和业已被擒获的午献。庶仆吓得从马上滚下来,表明身份张口就问定襄府伤亡。

“午献开门出降,我们不曾废一兵一卒。”此时说起来,那校尉也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你又是受谁之命前来,朔方可有变故?”

“还是那些流民,这会儿这么样了我也不晓得!我是逃出来……宁朔没事,便是大好!可、你们怎么只剩这么些人?”

“我留了人手,协助定襄府护卫城中,又带了这逆贼先行复命。”校尉说着,又乜午献一眼,“既然遇见,不妨同行。回到朔方郡内,想刺史也已将奸细扫清。到时审问此贼,即可知余下细作所在。兄弟们再抗几日,可终于能有好觉睡!”

一干将士原是为酣战一番做足了准备,此时说起,自然也都是言笑痛快。只有马下受缚的午献脸黑得像锅底。一城县令,如何能受此折辱!当下可正气得牙咬,恨不能取那叛徒狗命!

如不是韩告背后捅刀,绑走他那痴傻孩儿要挟,他如何出城肯降!

午县令如此委屈,对面庶仆也看得分明。他本想说明原委赶紧放人,可自己不过小小奴役,那些军爷未必肯定。当下也只有再委屈太爷些时候,等遇上孙固本人,这误会才终于开解。

天色此时已全然暗了。城门一整日都是紧闭,木棠是直到第二日一早,在宁朔县主簿的随行下才得以入城、与小之团聚。江钊就在前堂,她来时路过,却也没必要去问。而昨夜在宁朔,她已终于从郭蒙处、得知了心心念念的真相。

“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圣旨。”

剩下的话,他也不必再说了。

算不上欺骗,张公子的确从未与她提及圣旨一事,不过说起和亲,她理所当然,以为此事已定。实则不然。因未昭告天下,宣清长公主并非为和亲北上,而是无故失踪。至于她失踪后是生、是死,皇帝不会在乎。

张公子也曾深觉有愧,故而精挑细选亲信,请诸位照看小之性命,又找来镖师护其前行。卢道却甚为不满——如此,虔金号脱得干系;长公主安危便全数成了大镖局是非。他所以坐看长公主离去,商队众人亦不曾阻拦。谁都不想引火烧身,除了韩告。

“你曾是午家恩人,他们信你。他儿子还是傻的……当然,你可以不去、那我去!”

韩告却连犹豫也不曾。他说如此,也算挽救午献性命。县令为了儿子,其后果然丢盔弃甲、无有不应。卢镖头却说自己儿子矫揉造作、百无一用。今晨父子会面,卢正前软了手脚、泣不成声之时,他却撇了脸还有的嫌弃。文雀冲出来要说话,他跟着冷了眼顶了牙。木棠恰从门中进来,他余光瞧见,却居然抬手、迟迟、将儿子揽入怀中。

昨夜,却是他、曾抬手赏过木棠一巴掌,在尘埃落定之后。小丫鬟逾矩冒进,连累堂堂镖头心惊肉跳,这一耳光也算立了规矩。木棠猝不及防,半面脸颊立时血肿,及至今晨也不曾消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双目充血,明明没有用力瞪大,却好似目眦尽裂。

咬紧了牙,她甚至还抬起了手。

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突然就轻颤了一下。她看在眼里,硬咽下一口气,再开口、是一声微不可闻的:

“对不起。”

小小的雪绒落在左边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倒是舒服。城内后来喊杀声忽起忽落,她就在县衙里看了一晚的月亮,怔怔地、总像在发傻。甚至于小之扑入怀中之时,她仍半晌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文雀将那把金贴银匕首换来,握着她的手将其满把抓住。

刀鞘是冰凉的,丝丝入扣、寒彻肺腑。

她闭上眼,心底淌着血、双唇在颤抖。

她毕竟只有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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