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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良辰过鸟时不伫

“我来找你,本来也是自讨没趣了。”

文雀后仰过身子来上下一打量:“昨晚殿下第一次回来住,你俩吵架了?我瞧他喝醉酒,你因为这个不开心?”

李木棠也说不准。想说不知道吧,又想说不算……她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今儿一个劲地在想,如果没有他……李木棠,到底是什么?

他是荣王。是她吃穿住行一应用度的东家,是她赴宴拜会所有冒险的仪仗。但诗会上,何姑娘赞赏的是她李木棠;钱家阍室里,县君诚挚关切的也是她李木棠。李木棠……咬了手又卷起发带,她很快要再将抄写过的手实临摹一遍。这一次,还在旁边写下很多人的名姓:比如张家四公子,比如林府大少爷;要有兰姐儿,要有钱家县君;别忘了王府的孺人,还有何家的千金;内宫的骆姑姑,弥湘和如选侍……好多好多,是她自己的朋友,是她自己的贵人,各个有头有脸,身份金贵,名字头连着尾,要环绕拼凑出手实上一个大大的“李木棠”——这就是她自己,没有晋郎的她自己:

瞧瞧,多坚固、多伟大!

她当真不用走到兴明宫里去!

好似溺水已久的人终于得以呼吸,她甩了沉重笔杆,用一双发麻双手拎起还没写完名字的草纸,弯腰凑近些、瞪着眼睛瞧个没完。也就是此时,有人从林府、从千觞楼、从钱家、从清辉院无功而返。一股恶气登时扑了灯烛,浇灭了她喜滋滋的笑意和纸上林张二位公子孤零零的名姓。东躲西藏的懦夫而今走火入魔,浑身上下一股酸臭气直熏鼻子;背身往阶上一坐,苦兮兮眼泪更淹了朝闻院。

往外一瞧,她竟然厌烦。

或许是雀目昏沉,或许是记忆模糊,她只瞧见那眼儿红,身儿壮,怒气冲冲、蔫头耷脑:才不是她无所不能那个俊俏情郎!又或许是障目的白翳散了,她如今才彻地看仔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凑巧有个荣王的名号,没学识、没胆量、没见识、没长相,瞧,还皱着那双柳叶细眉掉眼泪呢!

屋外的夜风一卷,她忽而打了个摆。他扭过头来,他看见了……她知道自己、竟然、怎么能够……不、喜欢他了?

她要……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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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似乎聚了个巢,总有鸟儿此起彼伏地吵闹,段舍悲翻个身睡不着又坐起来,正瞧见何幼喜在屏风那头探头探脑地打量,走近前来又吞吞吐吐,半晌不肯将话分说明白。后进门来佩江见状,“噗通”一声便在榻前跪下。照她的说法,假传孺人手令,惩治失职亲事竟然是功,不是过:“李姑娘管了亲王国不够,还要去开仓库!凡此以往,府中僚属谁还记得主子您!那些个执仗亲事,是自己做事不当心,李姑娘三不五时出门与外男私会从不拦着,殿下今儿都发了大火,主子训诫他们,让他们有个教训,也是主子立了威风呐!”

何幼喜闻言直摇头,此事毕竟是她们主仆私事,已经被她撞破告到段舍悲这里来,她便不宜再留下来出主意。段舍悲午憩才被鸟叫吵醒,听闻此事只有愈加心烦:“我不过一介孺人,非殿下正室,你说的亲王国和仓库……这些事儿原就不该管;我自小吃斋念佛,原也不会管。”她想是下床来走几步,崴了的脚踝还是没好全。佩江忙来搀她去桌边落座。再想起脚上药膏也是佩江一天到晚紧盯着配置更换的,段舍悲也就只剩了摇头叹气的份,“我们是王府的人,吃穿住行是承了殿下恩情,本就不该摆出主子的谱,挪了库房的物件来用。父亲过年私赠有一方徽墨,你少倾也还回库房去。那李姑娘,人是长公主恩人,是未来的荣王妃,她做什么都是应当!没瞧见这才几日光景,她帮着亲王国操持寿宴,已经将京城里错综复杂各路亲戚师徒记了个仔细,那这里里外外,于情于理,就该由她去管。用不着不平。”

这话她不光给佩江说,要不了多久还得给段姬再说一遍。那捧心西子蹙眉跪了身就掉眼泪,说午后亲眼瞧见有奴婢守在朝闻院外等着伺候殿下,经打听果然是朱家的意思——可不是瞧不上她要另抬举旁人去!“贱妾没用……贱妾是洗心革面去请李姑娘的情了,殿下依然不肯来看贱妾……不如……就让贱妾来伺候主子娘娘您!便是做个奴婢,贱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她彼时只嫌这鸟叫烦呢!也没多问几句所谓朱家送来的奴婢是怎么个事儿,只是来回宽慰“不要紧”,“别妒恨李姑娘”,“宠辱不惊”云云,先将段姬送出门去,还居然放了明显做贼心虚的佩江去烧水沐浴。佩江气度虽小,做事却周全,兑了些药粉花瓣进去,香是沉沉绵绵的香,不轻佻、不放纵,窗外的鸟儿来回扇动翅膀,却也敛了声了。段舍悲熏热了一张脸面,阖目有一阵儿险些睡着。人就是这样,一旦养起病来,就会没日没夜地怠懒下去。今日不过几桩小插曲,她便如此敷衍了事,而后呢,岂还算得了……

她本也不是妻,王府行将有一位德行服众的王妃。她教育佩江与段姬安之若素的道理,此刻,却还有什么空落落不肯放下呢。沐浴已毕,佩江重新上了膏药,又在金鸭炉内熏了些什么宁神静气的香。段舍悲垂散三千青丝上床只是坐着,看不见窗外的鸟儿,一时竟也全无睡意。今儿实则是还有一件喜事的,何幼喜身子不适,她留了张奉御切脉,却原来有孕三月余。帖子已递去刘府,大约明日就回来接人。何幼喜自己倒还不大乐意。原来早些时候,因刘深守选日久,其父坐卧不宁,备下重礼又要去攀旧年的交情。探花郎深以为耻,与父亲冷战数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先耐不住要逃跑的却是新妇何幼喜:

“只恨街坊邻里蜚短流长,全道娶妻不贤招致灾殃……我不如向舍悲你来取取经,跟了你来吃斋念佛!”

她说着赖了段舍悲,简直不肯撒手:“舍悲菩萨心肠,难道狠心将我扔回那虎狼窝里?”

毕竟是有身子的人,段舍悲可不敢放她在身边,万一自己脚下一个吃痛撞了摔了那可得了!眼下夜深,她却忽而又晓得寂寞。明日幼喜便走了,这清辉院重新热闹起来,可不止该得是何年何日了……

却就在这当头,有人横冲直撞上得堂来。就好似那晚归的鸟儿着急拍上了窗棂,硕大的人影踩着惊雷撞上屏风,没两步就冲至近前。

是男子。

是殿下。

段舍悲几乎是掉下床来,一时甚至爬不起来。佩江还在外间磕头告罪,她脚腕似乎又崴了一道,愈是心急想要整顿仪容,却愈是生了满头满面的汗、又湿了更多碎发——按母亲的标准,甚至算得上“蓬头垢面”!屏风那头的的影子却近了、更近了。她的喉咙骤然干涩,从不曾像当下这般口渴!为什么、偏在这时候……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来问她放纵偷懒的罪责?!她本是个病患呀!称病躲懒天经地义!李姑娘出门见了什么人,亲王国和仓库如何做事不当心……那些与她何干?三更半夜,衣衫不整,她还要去接见什么!

有李姑娘在,这一切,又干她什么事呢?

刹那间万籁俱寂,段舍悲好似忽地就倦了;腹中饥渴、口中刺痒,她实在不想……再去、伺候一位主子……

“殿下不要进来!”

厚重的影子停在屏风那头,她竟然尖叫出声:

“妾、蓬头垢面……难以全礼!不敢、唐突了殿下!殿下、还是、请回吧!!”

有叩头声隆隆响起,佩江仓皇告罪,依旧是口齿清晰:

“……殿下莫怪!主子是抱病在身,实在……”

她却打断佩江,直挺挺站着,傻愣愣驳斥:

“妾无碍!一点小病,很快便能康健。劳殿下挂念。明后好全了,妾再去朝闻院谢恩!”

然后她等,好像看着屏风那头急促起伏的胸膛平缓了,大略又听见含糊其辞地一声“嗯”,殿下在知会佩江:“明日张奉御问诊,记得也请来替你家主子把脉。”那声音似乎低沉而伤悲、却柔软又温暖;一介屏风将人隔开,她自然看不见他眉间一团怒火、面上一层寒霜:“转告你母家。少自作聪明。”他向前再迈半步,缓言警告,“朱家送来婢子,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要出现在皇帝身边。如何区处,你自己打算。”

佩江曾经私下里偷偷提醒,这批婢子乃她母亲一番美意,要替代段姬帮她的忙的。帮什么忙?段舍悲听了就忘,甚至懒得追问,而今却骤然清醒。一袭寒意,就直刺心底。

她却依旧站着;母亲拳拳爱子之心,她不愿为其请罪。所以荣王的惩戒便加码:“明日入宫与昭和堂商议寿宴诸事,你也不必去了。就在府上歇息,省得奔波。”

话音未落,门外重若千钧的影子便已然走远,漫天阴云好像跟着就散了。明明是入夜已深,屋内烛火却格外热烈地扑腾起来,一瞬间竟是光如白昼。段舍悲披发跣足仍旧站着,半晌,却快步淌进凌冽春风里,追向那无限漆黑的屋舍。

她是一只飞蛾。

此时此刻,唯有朝闻院的灯火,仍旧亮着。

为什么来?自取其辱,自取灭亡?好赖佩江将她拦在朝闻院外,为她束发,又为她穿鞋。她站在这一晚的夜色里,有一阵失魂落魄,朝闻院移栽的梧桐年岁不小,却从无虫唱鸟鸣,堂屋内互不相让的吵闹声愈演愈烈,毫不顾忌直刺她眉间心底……“那个林怀章……就值得你这么奋不顾身?”是殿下在怒吼,“还喝闷酒?又是……那姓林的花招……!”

“我庆祝我自己有本事,不是闷酒。”李木棠毫不客气,“好端端的,你和林公子又生什么气?不会大半晚上跑出去,跟人家吵架?”

“你就这么关心他?”殿下仿佛瞠目结舌,“谁告诉你我去了林家,这就值得你一整页地抄写他名字如坐针毡?!你怕我吃了他?他是亲王府僚属,我尚且记得是非对错!”

“我只写了一遍!”李木棠跳脚道,“那段孺人还替你操持后院!我是不是应该像你一样,也掀了房顶去!”

没有房顶的庭院外掉了朵花,段舍悲阻住要上前请为通传的佩江。心跳忽而皱缩,她呼吸不过来了,却肯继续瞪眼睛听下去:

“不一样!段舍悲只是……”

“你还叫人家‘段舍悲’,好歹我从来只喊‘林公子’。”

“段舍悲是她自己的名字……”殿下接着大约是贴近了些,放缓了声,“因为段舍悲,从来都只是,段舍悲……”

这些话不知李姑娘听懂听不懂,可是段舍悲听懂了。新婚至此,她依旧是完璧。这不是什么值得悔愧的坏事儿,殿下说了,这是喜事。她段舍悲依旧是段舍悲,只是她自己,不是王府的妾……天下,岂能有比这更值得她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她却不自觉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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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手炉里炭也冷了,酒壶也被某人偷喝一空。她披了他的玄衣蟒袍——手里还得提一截,不然得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出得院中来,在梧桐树下拣个座,一个人出神发呆。明儿个要交给何姑娘的习作忽而来了灵感,字词句从脑海里自己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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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烟断断,窗影画婵婵。

方寸微明火,何曾照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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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须点灯研墨,她只是敲敲手指,轻轻念过。屋里醉卧梦乡的兀自酣睡,身后沉吟不语的掀袍席地就坐在身旁。“所以,”他问,声音幽冥如虫唱,“委屈么?”

李木棠摇头、又点头:“他忙于政务没喊过辛苦,我却要扯他后腿,让他伤心……他应该要委屈的。他喝了我的酒,可是又好像忽然很开心……”

“他问了林怀章,你答了段舍悲。”身边人道,“他知道你在乎,别的……便都无需在乎。”

“可是我不在乎。”

她垂下头去攥紧了裙摆,模样是很认真的。

“去年的时候我在乎,但是北上一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露水情缘也好,拒之门外也罢……文雀姐姐说不应该,我知道不应该,我还是选择这样做了,我就不在乎了。段孺人,还有媵侍娘娘,往后还会有王妃娘娘……我没法去在乎,能力以外的事情,在乎它有什么用?”

梧桐的影子凝望着她:“段孺人吃斋念佛。他事务繁忙,练兵、巡边、守陵,经年不在京中,你知道的。”

她拢了双膝耷拉下脑袋,闷闷又念一声“我不在乎。”蟒袍滑下肩头,身边人给她拢好,还不知从哪儿变出床薄被,连双腿一并盖上。回京来七八日光景,旧疾虽未复发,但也迟迟未曾痊愈。张奉御说箭伤难治,就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不受控制,让她得过且过罢了。眼下的日子大约也能这般得过且过下去,她可以继续做后院里的军师,做王府里的谈资,读点书、认点字,忍耐没完没了的苦药和三不五时的腿疼。很多人是乐得拥有这样的生活的,连从前做奴婢的木棠也不例外。可是李木棠……李木棠觉得这样很奇怪。

她不属于这里,就像穿月飞去那只白鸟,她生来就该颠沛流离。甚至于招安她短暂停歇的那份“相信”,就在昨日与今日的酒气蒸腾中,忽而也变得无足轻重……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只不过是个人。”

一个人,在时间长河里无足轻重,在天地山川间无足轻重,在另一个人眼里,也该这般无足轻重。不是她从来贪得无厌,不是他忽而面目可憎,只是这世界原本就平平无奇——仅此而已。

“再没有人突然要来杀了我,我也不是一下子就变成荣王妃,或者更厉害的角色。他只是忙,荣王府不大,吃饱喝足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文雀姐姐要听着了必定要骂,但是我止不住这么想……不过我还是想要变得更厉害一些,登高望远,或许看到的世界就不太一样?”她说着收回目光,转而望着屋脊出神,“到再高点的地方,是不是就发现大家都是这样平平无奇?像杜甫的诗里写,‘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鸟不用在乎,人不用在乎,可是山色四季更迭、南来北往各有不同,我还是想见一见。”

“……北疆燕国祝寿的使者来了京城。”身边的影子沉默半晌,纵然驴唇不对马嘴、却执意要将一些前因后果交代,“离开林府,前往钱家,路过千觞楼时偶遇。”

然后他等着,李木棠却并不来问他们为什么要去林府,又去钱家得知了些什么。他自顾自往下说:“当朝称病避世,激流勇退;寿宴大张旗鼓,穷奢极欲。这两点见解,林怀章与你所见略同。”

她“嗯”一声,不置可否。

“其后燕人拦路,家书、要事——桩桩件件,又将彻夜不休。所以平夷回转,钱家没有去成。”

“千觞楼。”她喃喃道,“上一次,千觞楼……他很生气,我只想当个奴婢。奴婢固然不好,想做奴婢……或许也情有可原。”

她继而却站起,好像不打算就此格物致知下去。情有可原,不代表着理所应当。给自己准备的一壶闷酒既然进了旁人的肚子,她不曾喝醉的腿脚就该提起来,走出去。

“你不会抛弃我。”

他仍在梦里嗫嚅:

“……我、会放你……”

“你、戚戚,你不会抛弃我。”揪住他的前襟,她目光灼灼,“你不会抛弃我。我说的。”

她说的,所以他信了。而后天亮了。她不在身边,他便应当言出必行。

翻身下床,他赶往庆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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