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母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却苍老得仿佛六十多岁。
吕樊犹记得吕家未衰败,父亲还在世时,
母亲和京城富贵人家的夫人一样,有琳琅满目的首饰,穿不完的锦罗绸缎。
出门有马车、轿子,里外都有人伺候。
父亲钟爱母亲,至死未纳妾。
吕樊记忆中的父亲、母亲,经常煮茶吟诗,赏花观月,是一对风雅的恩爱璧人。
可转眼间,父亲因“玉林救灾不利”案受牵连,革去官职。
多年前,玉林发生水灾,受灾百姓无数。
奉旨救灾的官员失职,导致民怨沸腾,造反起义,后被朝廷镇压。
此案,父亲虽非主责,可亲眼目睹玉林灾民惨状,让心善的他大受打击,缠绵病榻多年,喝了数不清的汤药,可收效甚微。
大夫说,父亲得的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寻常药物是治不好的。
为了帮父亲减轻愧疚感,母亲将大量家产捐给灾民,重建家园。
可父亲的生命还是在三年后戛然而止。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父亲去世后不久,一场大火莫名降临,将吕家剩余不多的家产烧得一干二净。
吕家其他亲戚一看他们接连倒霉,纷纷避之不及。
吕樊母子的生活彻底陷入了困境。
南枝不嫌弃他家里窘迫,曾一度接济他们母子。
此事被南枝父亲发现后,大发雷霆,将她软禁一段时日不说,
还特意跑到他们住所,狠狠将他们母子羞辱一通,
大骂他是吃软饭的窝囊废,寡廉鲜耻,不可救药……
母亲和他皆是个要强性子,
哪怕后来南枝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一面应付父亲,一面想方设法继续与他见面。
他们母子感激南枝的同时,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受她的接济。
母亲为了把供他读书,靠做女红绣品变卖换钱,后来更困难的时候,还没日没夜地帮人浆洗衣物。
多年操劳,加上父亲离世的打击,母亲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
最近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令她卧床许久,近两日才见好。
丁子白也是个穷书生,家境比他更窘迫。
可最近不知怎么的,忽然发了小财,于是热情邀请他还有关朗等同窗到金玉楼相聚。
吕樊担心母亲一人在家,本是不想去的。
可母亲知道后,非让他去不可。
她说,他们母子在京城孤苦伶仃多年,因为贫穷,这些年,他都没什么朋友。
丁子白、关朗等人都是他多年同窗,人看着还不错。
既然人家难得盛情邀约,他就不该拒绝。
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毕竟岁数渐长,且身子骨不好,还能陪他几年不好说。
陆家大小姐虽然对他情深义重,可国公府毕竟高门大户,他能否与人家姑娘成为一家人,还是个未知数。
万一哪天,她真的走了,至少还有丁子白这些朋友可以陪着他,
不至于剩下他孤零零一人,让她放心不下,合不上眼……
听闻此话,吕樊满心苦涩,当即哽咽。
他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来年春闱中取得好成绩,报答母亲多年付出,让她过上好安稳的日子,把身子养好,长命百岁。
方才,他以为母亲身体初愈,还虚弱着,正在自己屋里睡着。
见与丁子白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他给母亲熬了粥,热了玉米面饼子,放在灶头锅里捂着,并留了纸条,告诉母亲,自己出门了。
谁知,母亲多年做绣品早就熬坏了眼睛此刻一片通红,手里拿着一件新袍子,看这样子根本就不是在休息。
“儿啊,快把身上旧袍子脱下来,换上这件新的。”吕母拉住他道,
“我攒着这布料本想等过年再给你做新衣,想了想,还是给赶制了出来。
我儿难得出去与朋友相聚,总得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