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索,心想,只好认定一个方向,一追到底算数,就像小朋友“博眼子”一样,(老底子的一种游戏)追不追得到凌小姐,就此一举,只有看运道了。
张老师刚抬腿蹬车,要走,突然发觉,一道黑影从斜前方闪进眼睛,伊侧转头一看,大惊,只看到一辆三轮车突然朝伊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冲到门前头了,张老师吓了一大跳。猛然之间,晓得危险来了,从失去追赶凌小姐方向的茫然中惊醒了过来,想蹬脚踏车逃开去,却来不及了,想跳下脚踏车弃车逃命,也做不到,心慌卵荡起来……
看来,不祥的预兆真的成真了……
2、
“吱呀”一记重重的刹车声,一辆三轮车在张老师的脚边头紧急停牢,看来,三轮车夫的车技蛮高,让张老师避过一难,张老师刚揩了把额骨头的冷汗,又看见,从三轮车车厢里窜出一个人来,传出一记欣喜的叫喊声:“张老师!侬让我寻得好苦啊!”
是凌老板。
凌老板从派出所探望管家回来以后,一直沉浸在伤感之中,同时迁怒于凌小姐的不懂事体。凌老板虽然一向宠女儿,也晓得,宠得女儿出了名的“作”。假使就对自家这个爷老头子“作作”,还好讲得过去,啥人叫自家是伊的爷呢?凌小姐“作”伊自家就有点讲不过去了,好好的洋房不住,要住到破旧的老弄堂里厢,放在眼门前的司马杨清不肯追求,嫌鄙当二婚头的女人难听,却偏偏欢喜张老师,一打听,听说张老师也离过婚,照样还是二婚头,侬看,作勿作……
再讲,有句老古话,家丑不外扬,作天作地,只要作在屋里厢,倒也罢了,这个女儿倒好,作得满世界统统晓得了凌家出事体了,把管家“作”进羁押室,吃足了苦头。凌小姐不是不晓得,这个管家对凌老板来讲,真比亲阿哥还要亲,伊哪能忍心把管家“作”得了进派出所,关到了羁押室里,去受苦受难……
今早,凌老板特地匀出了半天辰光,到老弄堂里来寻凌小姐,一定要跟伊要好好地谈一谈,教育教育伊,不管伊受伤不受伤,让伊到派出所走一趟,去讲明情况,……派出所所长讲过了,只有“被害人”出面澄清,才能保出管家……
凌老板决定来寻凌小姐,是下了一番决心的,因为心里一直在担心,担心凌小姐不肯领情,担心凌小姐不肯买账,担心凌小姐不肯配合……假使凌小姐一讲三不肯,到头来自家就是白忙,哪能办?
一路上,看看伊坐在三轮车上,一副笃悠悠的腔调,心一直在七上八下,像吊到了喉咙口。当凌老板坐的三轮车从宝山路一转弯,到了西宝兴路,眼看天通痷路就要到了,心里的担心更加让凌老板的像胸口头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心慌,一慌一急,气也有点透不顺畅。
就在这个辰光,空荡荡的天通庵路上,凌老板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坐在脚踏车上,一脚撑地,孤零零地立在马路当中,好像有点眼熟,仔细看过去,认出来了,这个人,竟然是张老师,一个多号头,为了寻张老师,费尽了心机,却始终不看见张老师的踪影,真是寻得好苦。想不到,踏破鞋底无觅处,眼门前却是不费吹灰的功夫,一回头,张老师竟然就在灯火阑珊处……
碰到了张老师,凌老板不禁想,人生真像一场游戏,假使早点碰到张老师,假使由张老师出面劝劝凌小姐,所有的悲剧也就不会上演了……
凌老板不由叹了一口气。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快点拖牢张老师,让伊一道去见凌小姐,对张老师跟凌小姐的关系,凌老板老早摸到了脉了,张老师在凌小姐心中的位置——是一个不容忽视地存在,只要张老师肯出马,剩下来的所有难题可能就会迎刃而解,救管家也就是一句闲话的事体了。这样一想,凌老板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皮里去了,
却看见张老师一蹬脚踏车,眼看要跑路了。
张老师要走,凌老板立马拔直喉咙穷喊,想喊牢张老师,一连喊了好几声,无奈路太远,张老师大概听不见……
凌老板急了,急忙吩咐三轮车车夫,讲:“快,快点拦牢前面的人,只要拦牢,我给侬加双倍的钞票。”
三轮车车夫不明就里,光听到讲加车钿,而且有双倍的钞票,顿时卖力了,用尽力道,一蹬三轮车,三轮车飞快窜了出去,直接朝张老师冲了过去……
等到张老师看到三轮车冲到门前头停牢了,抹了一把额骨头上的冷汗,再看过去,看清爽从三轮车上窜下来的人竟然是凌老板,也欣喜起来,心狂跳起来,就像一下子要跳到了喉咙口了,一阵狂喜地想:看到了凌老板,就等于寻到了凌小姐,一激动,连脚踏车的撑脚架也不撑了,朝路边头一放,朝凌老板奔过去……
凌老板当然欢喜,顺势一把拉牢张老师,把张老师让进三轮车,自家也紧跟着坐进三轮车,人也没有坐稳,就朝三轮车夫讲:“快走!”
三轮车车夫蹬起三轮车就要走。
张老师急了:“到啥地方去?”
凌老板讲:“去老弄堂。”这个辰光,凌老板已经是一副笃定的腔调了,伊想,张老师已经捏到了手里厢,就等于捏到了打开凌小姐心灵的钥匙,不怕凌小姐不听闲话了。
张老师一呆:问:“到老弄堂去做啥?”说着,人就要立起来。
“去寻凌小姐。”伊心里想,张老师已经捏到了手心里厢的桃子了,哪能还好让伊逃脱?告诉侬,逃不脱了,凌老板把张老师一把揿回到座位上,还是一副笃悠悠的笑嘻嘻。
张老师顿时一口气起摒煞,急忙朝三轮车夫叫了起来:“停停停。”
凌老板不解:“为啥?!”
张老师讲:“凌小姐已经离开弄堂了。”
凌老板问:“到啥地方去了?”
张老师讲:“没有人晓得,我也正在寻伊。”
凌老板顿时面色大变,闲话也讲不连贯:“侬……侬,侬讲讲啥?”这个辰光,凌老板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了。女儿失踪了?女儿一失踪,救管家的事体也跟着泡汤……凌老板一记头瘫靠到三轮车靠背上,嘴巴里喃喃着:“僵了,僵了,哪能办,哪能办?”
一个做老板的人也失了魂,落了魄,不晓得哪能办了,侬叫张老师还能有啥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