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月印入寒潭水,划船扰了平镜湖。酌酒欲醉花荫处,半盏渔灯惹梦无。”
“江南有柳,闻风婀娜;北境有雪,不见曦月。”
扬州夜晚,好似永不熄灭的烛光,总在天地间盈盈闪耀,天上的灯比人还多,掩盖着扬州的纸醉金迷与地下腌臜。
在如此繁华的夜晚,如果你到过扬州酒楼的最高点,就能瞥见万家明霄,若你在黑河之下仰望,只能窥见井口大小的天光。
若想实现万民同乐,还得搬出贵胄的丑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河的悲泣,是逢年过节也不得歇业的矿洞,长年累月的尘土入喉形成的咳嗽,喝不到干净的水引发的脏病,永远只能窥见一角日光,而那,还是地面上的人扔脏污的水井。
如果有一场海啸,将这陋习连根拔起,让地下的人涌上地面,瞧一瞧扬州现有的风光多好。
这一天,南宫皓月收到四师兄的婚帖,邀她在三十年后前往西海水晶宫观摩婚庆。
而上头也写有,新妇为西海一位龙女名为熬姝,虽未见过,但听名字确实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呢,与玄英可谓十分般配。
不过这都是三十年后的事情,眼下送来拜帖,未免过早。
她想到了五师兄无镜,在蓬莱时,他一直陷入沉睡,连几句话都没有说过,她若不是时常被安排去院落中清扫,大抵会认不清他的脸。
看来无镜已入尘世历劫,待此劫过后,便能升为上仙。
而今生,他身为一介杀手,在阴暗的黑河扭曲求生,还不知此生会遭遇怎样的劫数。
她得知无镜此生名为谢禹,原是黑河中一位乞丐,但后来被杀手组织培养,专为贵胄做事。
在杀手组织,他可谓是受尽苦楚,不仅服用了剧毒,三日一副缓解药,更是将他儿时的玩伴姜茗也一并送入了杀手内部,供上级差遣。
不过一切都被写入了司命的命簿,若有人从中干扰,必定收到天谴惩罚,为了让谢禹历劫圆满,杀手这边暂时不能动。
按照凌霄的主意,他改头换面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行医救人的名声打出去。
翌日,凌霄以低价买下了杜仲的医馆,其中陈设倒是原封不动,也好利于他照常行医。
很快,薛侍郎便以问诊之由将他请了去。
但这件事并没有南宫皓月可以插手的份,她探查到,谢禹那边,似乎并未出纰漏,想必已经蒙混过关了。
南宫皓月蹲在一处水牢外的树上,掩盖了身形,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他倒是想瞧瞧里头的孩子,是否在经历非人的折磨。
只因她的夙愿单上,留有一位少妇的夙愿,希望能再见她的孩子小浒一面,如少妇所说,她的孩子今年八岁不满,有一日官兵闯入黑河,将她的孩子掳去,她无法出黑河调查,最后在家中郁郁而终。
如今两年已过,不知这小浒是否已经死去,她也未尝得知。
南宫皓月趁着一批换守卫的人松懈,偷溜了进去,跟在守卫身后,生怕触动了哪些机关。
很快,她便听到了击打水流的声音,一群稚嫩的孩童正在嘶喊咆哮,她赶过去时,只见一个泥潭中,浮着几个孩子的身影,明显已经死去,好似得到了解脱,连魂魄也没有过多停留。
战赢的孩子手拿利刃,在一群狂魔面前露出野性的獠牙,五官拧成一团,听到如何风吹草动,都惊成一只小兽,缩在一块瑟瑟发抖。
这些孩子方才,想必是在争取生的机会。
活下来的孩子,心绪还久久未定,看着地下的浮尸,脸上泥水与泪杂糅。
他活了下来,踩着一众尸骨。
南宫皓月扶着铁栅栏,双眼呆滞,这些孩子从小手握杀戮利刃,成为杀人机械,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南宫皓月在一位黑衣男子身边,见到了面色铁青的谢禹,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却在看到那孩子流泪瞬间,坚强地抿嘴。
待所有人离开后,那个孩子捡起扔在泥潭中的令牌,久久不去,他此刻多希望水里还有一个活口,这样他的愧疚心也能少一分。
南宫皓月悄悄走近,视栅栏于无形,悄然出现在那个孩子跟前,“你很痛苦是吗?”
他眼中出现一丝警惕,随后往后退了几步,“你是谁,怎么凭空出现在此?”
南宫皓月蹲下身,平视着他,“孩子,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带你出去。”
那人眼含热泪,用袖子擦了擦,“这里守卫众多,真的出的去吗?”
南宫皓月颔首,“当然,我可是修仙之人,来去自如。”
“阿姊,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此处。”说完,他生怕外头还有人巡逻,又将声音压了压。
“可是,我离开了又能去哪里,我从六岁便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一路杀伐,早已麻木,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南宫皓月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浅浅道:“不,你不是一无是处,你还活着不是吗?你比别的孩子坚强,命硬,不服输,以后一定能成就一番丰功伟绩。”
孩子再也掩盖不住泪水,号啕大哭起来,“阿姊,你带我走吧!”
南宫皓月颔首,脱下自身的外衣替她披上,“你可听过一个叫小浒的孩子?他可还活着?”
孩子擦干眼泪,“我记得他,和我同一批进来的小孩,不过他没能挺过上个冬天,冻死了。”
南宫皓月鼻尖一酸,头不自觉往边上撇了撇,“原来是这样,我带你出去。”
南宫皓月将水中的尸体收入乾坤袋,摇身一变,带小孩到了城外,又塞给他一袋银钱,“孩子,听好了,山高路远任你行,天下之大,总有一处你的安身之所。”
说罢,南宫皓月提醒道:“心中存善,万物开明,虽有杀业,但你本心不坏,往后多做些善事,好好活下去。”
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将银钱塞回了南宫皓月手中,“我已顿悟,愿皈依佛门,此生长伴青灯古佛。”
小孩一路哭哭啼啼,往后看了几眼,再也没有回来。
南宫皓月寻了个山风常伴的地方,埋下了孩子们的尸身,只待春风十里,他们能得以安眠。
她又买来糖葫芦和各种糕点乘在孩子们的坟前,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吃甜的了。
待一切事了,她回到乱葬岗矿洞,寻到那位少妇,那位少妇已经哭瞎了双眼,再也看不见她。
“夫人,小浒被一位商贾领养,如今正在学堂读书,可用功了,他还跟我谈及你,说你温柔聪慧,他日日夜夜都想着您。”
“既如此,他为何不来看看阿娘?”那少妇寻声上前。
“您忘了,下黑河需要手谕,但,他为您写了封信,以表思念。”
“我瞎了,还不识字,还麻烦上仙念给我听听。”
她听得认真,但南宫皓月手中并无信件,“阿娘亲启,孩儿小浒今八岁,已在学堂念书,日后想考取功名,带您到京城过活。这些年来,孩儿无一刻不思念着您,只盼着有朝一日再见阿娘,还望您珍重,勿念,小儿小浒。”
那少妇哭得泣不成声,掩面流泪,“还望上仙通传吾儿,孩子,你有心了,阿娘很好,只是对你甚是想念,可惜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少妇上前,想要触摸纸张,却一把揭过了,魂魄是触摸不到东西的,她忘了,她已经不是人了。
她流下人世间最后一滴泪水,便离开了阳间,前往地府寻求极乐,他们母子二人,一定会重聚。
南宫皓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此情形,她又不禁想起了阿琅,问天下哪个爹娘不爱自己的孩子。
到了晚间,凌霄才晃晃悠悠从侍郎府邸中出来。
南宫皓月倚靠在医馆前,看着源源不绝的人烟,眼神逐渐迷离,鼻尖传来松针的香气,充耳可听到集市喧闹的繁华,她不觉中,开始做起了梦。
梦中一片桃源,花下坐着一个美男,此刻悠悠吹着长箫,声音婉转动听,让她不禁沦陷,缓缓上前想要看清那美男的面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美男睁眼,与她四目相对,白色的衣袍随意得掩盖上了桃花瓣,眉宇间也多了一丝英气。
“佳人有约,花前月下。”美男抬头将手交给南宫皓月,南宫皓月缓缓走近,看清了他的面容。
因着绯红的意境,她已经无法自拔,自然而然牵起了美男的手,又抬手折下够得着的桃枝插在了美男的耳鬓。
“少年郎,你可愿为我一人倾心?”
“我人都是你的,何况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