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薇：“……我们是前同事。项目原因，资料上应该不会详细写。”

梅尔薇在纸质文件上签了名字。

······

另一边，万事从病房里走出，手中还紧紧攥着梅尔薇给的权限卡，有些紧张得出汗。

“麻雀”的话还停留在他耳边，而他也做出了选择——他不要复健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失去了“拖延复健时间”的机会——梅尔薇没有告诉他，他的复健很成功，到了正常孩子的水平。此时他还在盲目寻找去处。

他走在医院的长廊上，许多医生都习惯了他的存在，知道他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个孩子，默许了他的自由行动。但没人知道他正在想：该去哪里寻找母亲？该去哪里寻找梅尔薇口中的“梦”？

哪怕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他也想去摸索。

因为除了这个，他什么都没有。

他小跑起来，他上周刚刚能够完成这个动作。

因奔跑而吹起的风轻轻划过万事耳廓，还有嘈杂的人声，他看到许多“监护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这里看病。

他忽然不想看到这些大人，于是他一路跑了下去，直到大人们的声音远去。

最终，他停在了一处从未抵达过的角落。

百叶窗的缝隙中透进人造日光，他不由得靠近，踮起脚，掀起窗叶向下望。

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他看到——靠近“航空港”的平台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帮忙抬着担架狂奔，担架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

医生：“为什么来这么晚？快快快，前面的跑快一点！”

构造体：“你以为我们是故意拖到现在才回来的吗？！运输机里还有好几个！”

人们抬着担架跑进了万事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情绪激动的构造体捂住脸，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漫无目的地抬头看向四周匆匆跑过的人。

万事茫然地看着他们夸张的肢体动作。在构造体的视线扫向这边时，万事下意识蹲了下去，他躲在窗边，呼吸声闷在呼吸机里，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万事才再次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户。

平台那里聚集的人更多了，地上有很多液体，不是他见过的血液。

万事又扭头看向身后的楼梯，他知道，这趟楼梯能通向“世界的另一面”。

……

一分钟后，小孩子的脚步声穿过楼梯间，留下一串微弱的回音。

······

喀戎：“全身循环系统都不行了。”

实习医生：“我去拿备用连接线……还有循环液补充！6号维护室应该还有！”

喀戎：“不用了，已经结束了。”

实习医生：“……”

两名医生站在走廊上，看着已经失去一切存活特征的构造体，顶多沉默了一秒就继续抄起维护仪器。

今天地面战场遭遇大范围打击，构造体维护科的资源变得紧张，很多构造体连维护室都进不去，只能在急救大厅接受抢救。

喀戎：“去通知她的队友。加快速度，12号维护室腾出来了，准备上台手术，记得把你的手洗干净。”

实习医生：“她……她有家属，就在空中花园，她的战友通知了。”

喀戎：“能通知到人就行，不要愣神，继续。”

医生刚换上新的围布，转身却感觉腿部撞到了人。

喀戎：“？”

一个戴着呼吸机的孩子正盯着满手循环液的医生。

喀戎：“……哪里来的小孩？抓紧带出去。”

一个高大的构造体走上前，盖住了万事的眼睛。

修特罗尔：“这孩子也是家属？刚才外面还有一个缠着我们不放的……”

实习医生：“应该不是，他有儿科的住院手环。”

另一个满头冷凝液的构造体走来，示意修特罗尔把万事交给他。

西恩：“他可能走错了，我把他带出去……不该到这里来的……”

修特罗尔：“西恩，你找住院的人问问有没有走丢孩子。这边我继续守着，还有好几个在维护台上，离不开人。”

西恩：“明白。”

混乱中，局促的构造体提起万事的两条胳膊，像拎小动物一样把他往急救大厅外面带。

万事（幼年）：“……唔，请放开我。”

万事在“麻雀”的终端上看过类似的桥段，被“绑架”的人都挣扎尖叫，大喊“放开我”之类的话，他也模仿着，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走廊尽头，另一个男孩大喊着做出了正确示范。

？？：“放开我！放开我！！我**，让开啊！”

西恩：“唉……”

西恩听到外面的尖叫，神色难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失去全部生命体征的女性构造体，拎着万事试图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想躲避一下。

但这个蓝紫色头发的男孩已经扑了过来，拽住了西恩的腿，连忙碌的医生都被他吸引了注意。

？？：“你们把我妈妈丢去哪里了？！”

喀戎：“……谁是他妈妈？”

修特罗尔：“他是刚才那位构造体的家属，夫妻两人都成了构造体，入伍之后，把孩子送来了空中花园。”

喀戎：“没用了，那种程度的重伤，就算把维护室所有医疗资源都用上也无能为力。”

西恩：“我……抱歉……如果我那时候多盯一会，就不会有这么多伤亡了。”

？？：“上次我爸也是进了这里才不见的，这次你们还想带走妈妈？让开！”

新来的实习医生大步迈过凌乱缠在一起的仪器线，走上前，按住了男孩的肩膀。

急救大厅的一角安静下来，人们都沉默注视着这边，似乎要听听这位医生能说出什么补救的话语。

实习医生：“你的母亲没有大碍，她只是受了重伤，需要休眠。”

？？：“休眠？构造体休眠？”

实习医生：“对，现今的医疗水平还不能让她一下子行动自如，她需要休眠一段时间再接受治疗。”

？？：“……要多久？”

实习医生：“大概……很多年？到你长大就可以了……你今年几岁？”

这位实习医生声线在颤抖。

？？：“七岁半。”

实习医生：“那就再过八年……八年半，也许到你十六岁，她就醒了。”

？？：“……”

眼看着男孩眼里的愤怒和悲伤淡下去，随之燃起的是一种祈盼，像一簇挣扎燃烧的小小火苗。

？？：“八年半，我还可以等。”

实习医生：“嗯嗯，对的，你还可以做点能帮上忙的事？比如去考医学院，当一名构造体医生？再来这里看看如何能让她醒过来……嗯嗯，对的，你还可以做点能帮上忙的事？比如去考医学院，当一名构造体医生？再来这里看看如何能让她醒过来……”

西恩：“你在说什么啊……”

实习医生：“你还可以去做研究？当一名科学家……算了科学家的话还是有点危险的，而且有些科学家学着学着就变态了……要不成为一名构造体？不行，构造体也不行……更危险了……”

实习医生的手还没来得及清洗，循环液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喀戎：“别说了，我给你休假半天，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语无伦次的年轻医生和男孩一同将目光投向遥不可及的未来，两人好像真的相信这一切会发生——不管是骗子还是受骗者。

其他医生不愿再看，都扭过头，加紧抢救手下的构造体。

整个构造体维护科充满了诡异的祥和感。

——但另一个童声打破一切。

万事（幼年）：“不对，她死了。”

？？：“……”

实习医生：“……”、

万事（幼年）：“她死了，大家都在骗你。”

？？：“……”

男孩眼中的期盼也一同熄灭下去了，眼底彻底归于平静。

万事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回到儿科的了。

记忆乱成了一锅粥，只隐约记得，他似乎在孩童的哭闹、大人们手忙脚乱之中挣脱了出去，但很快就撞上了一路找来的梅尔薇。

梅尔薇把他从人堆里抱了出去，没让他被疾行的医疗车撞倒。

后来呢？

后来他被愤怒到浑身发抖的梅尔薇带回了儿科。

梅尔薇：“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去？明明我对你那么放心，你却用我的权限卡……”

说到一半，梅尔薇烦闷地扶着额头。

梅尔薇：“不，问题在我，我不该把权限卡给你！

万事（幼年）：“……对不起。”

万事知道自己大概又说错话了，但他无法理解。

万事（幼年）：“那个医生骗他，还要让他以后当医生。他撒谎，梅尔薇阿姨也教我撒谎……可撒谎，骗人……不是不对的吗？”

梅尔薇：“…………”

这个空房间的窗户也能看到生命之星急救中心，梅尔薇往外看了一眼，只看到闪成一片的急救灯光。

白天已经结束，人造日光都休息了，却还不断有受伤的战士被运输机载回来。

梅尔薇：“……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向你解释？”

梅尔薇不再看窗外，她蹲了下来，来到了和万事同样的高度，把双手搭在孩子尚不能承担重量的肩膀上。

梅尔薇：“骗人不对，可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甚至有时……谎言也可以救人。现在你自然不会懂，你才几岁，又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多久呢……？但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也不得不面临类似的选择……用这种方式去理解我说的话。”

梅尔薇撩开万事额前的卷发，注视着那双透亮的、灿金色的眼睛。

万事（幼年）：“梅尔薇阿姨？”

梅尔薇：“下周你就要去培育中心了，那是新的环境，你会认识很多新的伙伴，还有很多叔叔阿姨照顾你。”

万事（幼年）：“……梅尔薇阿姨，我知道错了……”

梅尔薇：“什么？”

万事（幼年）：“我错了，别不要我……你能不能收留我……？”

梅尔薇：“……”

梅尔薇将万事搂入怀中。

梅尔薇：“我们托付在你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我会纠正这些错误，让你远离所有，过上本该属于你的生活——这才是你的正常生活。空中花园青少年培育中心的生活很好，不用担心。”

万事趴在梅尔薇肩膀上，静悄悄掉着眼泪，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大到让他失去了留在梅尔薇身边的机会。

万事（幼年）：“对不起……对不起……”

梅尔薇：“……”

······

万事牢牢记住了这一天。

他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哭到睡着。

后来呢？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周后，他就被接去了青少年培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