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更难以置信的是,自己手中正静静地躺着一把枪。
也许是潜意识看到她睡着了,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
平心而论,她不是一个坏舰长,自出航以来已有三个月了,从来没人见过她离开舰桥。她工作兢兢业业的样子甚至不像一个正常人,更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而她的舰长室远离人烟,经过羽生焰的秘密调查,她长达256位的认证密码一般也没有谁能随便解开。
今晚,是她回来休息的第一个晚上。
或许经过一昼夜的指挥,即使是她也累得忘记锁门了吧。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羽生焰的眼前,正是那只金发的妖精恬静的睡颜。
举起手枪,相位枪上膛,那一头的她却不知慌张。
他的双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积蓄已久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理智却生生截停了自己的动作。
一个沙哑的电子音在自己耳畔响起,他回过头,却看到自己的身后只有空旷的走廊。
这个刻意压低的声线似乎经过了电子处理,听起来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呼唤他前往地狱一样。羽生焰心头一震,迅速举枪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别人之后才舒了口气。
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陈设的舰长室里,别说藏人了,连一只老鼠也无处遁形。谨慎地检查许久后,他才发现声音的源头是自己耳畔的通讯用晶片。
这个时代的晶片是终端的补充,每一位舰队成员都用这个东西进行通讯,看来一时半会查不到声音的源头了。
可是对他来说,晶片却有着别具一格的特殊含义。它是自己联系姐姐的唯一通道,而他的晶片里只有姐姐一个联系人,而且连终端都不会使用的羽生焰,更不懂怎么调试这个高科技产品,摆弄半天无果后,他只有默默听着的份了。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无意义的音节——
“你怕了?在克里斯主神面前发誓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才没有,我对主神的忠诚日月可鉴!”
“我知道,你和你那个伪军姐姐不一样。她的信誉早已破产,为伪军政府卖命的她,注定会被羽生族唾弃!”
听到“姐姐”这个词,他的眼神却恢复了只一瞬的清明。
这个人是在威胁我吗?
“你在等什么?还是说你忘了你是怎么登上这艘战舰的?我得提醒你,要不是我向司令部打了小报告,你觉得你这个废物能当上武器控制官吗?”
“住口,你只是把我当工具而已。”
那一头久久没有回话,却发出了一串细不可闻的嗤笑。
“二等公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人格?”
听到这里,羽生焰的双眼里已经全是泪水。他早就明白被操控和操控,有什么区别呢?我本就是一个被迫寄人篱下的丧家犬,而且是一条亲手将牵引绳递给别人的犬。
可就在昨天,晴昀答应了自己要找出羽生族覆灭的真相。
……私人委托吗?我会尽我所能。
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真的是把我这个爱惹麻烦的羽生焰,当成活生生的人来看待啊。
羽生焰知道自己为何动摇,可现在却是自己下手的唯一机会。
“本来我也不想做得这么残忍,你倒好,犹犹豫豫的能成什么大器?克里斯的神谕果然是假的。”
察觉到那一头声音陡然变化,羽生焰瞅准机会一把揪下耳畔的晶片,指尖缓缓发力。
柔弱的晶片表面很快便出现几条裂痕,刹那间崩成碎屑,同一时间碎裂的,是他与姐姐唯一的联系纽带。
羽生焰每天都会给姐姐分享航行过程中的趣事,比如“莲”号穿过星云之时的壮丽场景,有时也夹着自己工作间隙的几句牢骚。
尽管身为舰队首领的羽生瑛子从不在工作的时候看私信,更别提回消息了,让他一度以为姐姐从不使用这个账号。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姐姐的冷落,毕竟她比我忙得多吧,他也早就把这个账号当做一个树洞,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发到里面。
是从什么时候燃起了希望呢……
羽生焰想到,那是“莲”号穿过陨石带的一个下午,为了维护战舰武器系统,他忘了发今天的日志。
不抱希望的他,看到姐姐罕见地回了他一条消息——
“焰儿,今天的语音日志呢?”
虽然这句话还带着指挥官那种冷酷飒沓的口吻,可焰儿……这是羽生焰的乳名,这说明他的姐姐从未忘记。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他又补了一句。
“阿姐要是你嫌烦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不讨厌,掌握你的情况,也是对整个羽生族负责。”
“太好了,姐姐……”
“男子汉哭什么哭,你今天干了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
红色的血顺着手心流下,一块块晶片的碎屑伴着血液,更伴着自己与姐姐的珍贵回忆,逐渐消散在空中。
羽生焰发着狠,用手指将晶片缓缓捻个粉碎,意图完全摆脱那人的束缚。
绞得他双手鲜血淋漓,绞得他心痛无比,但他无意停下。
羽生族没有痛觉,更不应该有感情。
羽生焰,是个异类。
但他的姐姐,从未放弃过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接姐姐去联邦最好的田园星球——伊甸,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这样我便再也不用看这些贵物的脸色,再也不用被这些力量扼住咽喉。
渐渐地他手上的力道轻了,羽生焰的视野忽然模糊起来,意识在涣散,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灵魂。
他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我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重新扣上了扳机,视野里没有窗外绚烂的星河和“奥伯龙”号深红的舰体,更没有陷入沉睡的金发少女,而是姐姐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
失去对身体的掌控,那一瞬间的他嘴里来来回回地默念着对不起。
“砰。”
一声枪响过后,舰长室里重新恢复了久违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