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让湿度上升,蚊虫嗡叫令人烦心。
出租车上有烟味,座椅布套有洗不净的黑污,窗外黯黑夜色里疾风阵阵,万户灯火在眼前飞驰而过,于远处河面落定升起。
莫爱感到车内黏腻肮脏,她轻微抬腿,将白色连衣裙的宽大裙摆折叠,往臀下压厚一层,手肘撑在膝头,掌心抵住额头,慢慢让思路回笼。
手机屏幕上是她刚检索的父母与孩子的血型遗传表。
莫如梅缠绵病榻好些年,治疗手术都做过这么多,她不会记错她的血型。
她一定是B型血。
O型血和B型血的父母,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
所以……赵泽和莫如梅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或者说不完全是……
这个确定的事实,太荒谬。
犹如打牌的人,已经接受了命运给的一手烂牌,正要赌上一切搏一线生机,却突然被人打翻了牌桌,牌局都不存在了。
无声中,莫爱的认知体系在崩塌,记忆碎裂成块,在脑中分崩离析。
她头疼得发懵,连接全身的神经都过了一道电,刺痛颤栗到麻木。
思绪不自觉地飞速转动,无法控制地去寻找答案。
她不是他们的孩子,难道是领养的?
不,不可能,她出生时,他们两人已经分手。
一个有妇之夫和他的旧情人凑在一起,有什么理由去领养一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这不合逻辑。
她一定与他们中的一人有血缘关系。
赵泽?还是莫如梅?
会是谁?
寂静的天空开始聚集黑云,孕育电光火石的闷雷。
车窗开了一丝缝,细如牛毛的雨线从缝里落进来,凉意顿生,未干的发又蒙上一层潮气。
莫爱关上窗,双手抱住手臂,继续……
如果她是莫如梅和别人的孩子,那就与赵泽无关。
五年前赵泽又何必,找上门来承认自己是她父亲,更没有必要怕她与程景行交往,而与梁家走得近。
她不是他的私生子,他又何必怕梁茗贻知道,这也不可能。
排除这个,那就只剩下一种了——她是赵泽与别人的孩子。
但还是不合理——
赵泽把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给莫如梅抚养?
这故事太荒诞了。
更解释不通的是,这样一个孩子,莫如梅为什么会接受?
又为什么帮他隐瞒?帮他一起瞒着梁家,这么多年……
莫爱不了解赵泽,但她懂莫如梅。
朝夕相处二十年,莫如梅的脾气秉性她最了解。
她绝对称不上是个大度的女人,要她抚养赵泽与别人生的孩子,根本不可能。
是什么让她愿意这么做?
是什么?
“小姐,小姐,到了,你还好吗?”司机在前排扭头过来看莫爱。
莫爱从驳杂混乱的思绪里抽离,急忙扫码付钱,下车才知雨已倾盆而来,冷雨兜头浇下来,她湿了个透。
顾不得那么多,她对外界的感知已被削弱到极致,所有的能量都在供给脑中的烦乱思路。
进了租屋,莫爱连门都没来得及关,抽了桌上的美工刀,跪在地上,将最靠近门的一个纸箱封条划开,里面放的是她的证件和莫如梅的一些旧物。
牛皮纸箱掀开,莫爱将里面的东西翻腾检视,以期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给她一点线索。
莫如梅卫校的毕业照、护士职业资格证、文具店的经营执照……
一堆没用的证件和照片,莫爱倍感挫败,一头雾水,脑仁发麻,身躯一软,跌坐在冰凉瓷砖上。
半敞的门被风吹得左右晃动,发出吱呀乱响,走廊感应灯已坏,即便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也唤不起一丝光明。
白色连衣长裙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风一吹,莫爱打了个冷颤,像朵被风雨骤然打落在泥泞土地里的小百合。
物品胡乱堆叠着,莫爱断了思绪,像是进了死胡同,她找不到那把钥匙打开真相的门。
又冷又湿的夜,她不想熬了。
程景行,她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她要去找他,她需要他,现在,立即。
手指在证件硬壳和照片中摸索,她太着急开箱,不知道把手机压在了哪里,又一阵翻腾,终于摸到了一块黑色的长方体。
她按亮屏幕才发现,这不是她的手机,是莫如梅的那支解不了锁的手机。
莫爱失望地放下,准备继续寻找,猝然,她急忙将那手机拿起,惶惶不安地颤抖起来。
她一直想确认手机里是不是有梁沐沐的视频,莫如梅对梁沐沐有非同一般的好感。
为什么?
为什么她吵着要出院,要去环球参加春润计划启幕,时刻关注财经新闻。
如果她不是为了见赵泽才“不小心”撞了梁沐沐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