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把车卖了?”梁穆抠住了键盘上的几个键子,渐渐用力。
“何止卖车,”程景行杀人又放火,“我老婆说她把房子都挂出去了,现在住她男朋友那儿~”
梁穆把手从键盘上卸下来,交叠握住,又松开,心跟被什么东西生硬撕开了一样。
他不该这样,明明是他推开她的,她会有新的恋情,她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会结婚,会生子………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过的,但想过,和真实面对,根本是两回事。
他低估了这种痛。
他没再问下去,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
程景行见他默不作声,知道这火煽到了位置上。
这些年,梁穆的话痨个性有所收敛,但也甚少会像这样,安静如冰。
中午这饭,要对着他这张臭脸吃,程景行也不大乐意,拍拍屁股准备走,又见他委实有些可怜,便说:“周末我们都不在家,严苓说要帮忙带一天甜甜,我不放心她,你有空的时候,过去看看。”
梁穆停眸看了程景行一眼,没说什么,嗯了一声。
周末,梁穆在家里走来走去。
梁茗贻坐沙发上,看儿子跟匹被人牵着绳子跑圈的马一样。
她看着晕,程景行跟她通了气,周末让她不用去照看甜甜,她只好约上周月铃,再找两个角儿,出去打牌。
梁穆犹豫到下午才去程景行那边。
他一到就见佣人在跑进跑出,家里的私人医生都来了。
他马上跑去甜甜房间。
甜甜哭着窝在严苓怀里,白藕节一样的腿搁在椅子上,膝盖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擦碰伤,红红的皮肉渗着血,医生正用碘伏帮她消毒。
严苓一头的汗,慌乱的神情满是自责。
她抱紧甜甜说:“乖宝贝,消毒了就不疼了,忍一忍。”
看那瘆人的伤口,梁穆全身血都沸腾了。
他立即坐到甜甜身边,扶着她肩膀,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舅舅……”甜甜的小手环抱住他,又哭起来。
梁穆给她抹眼泪,心都疼死了,看向严苓时,一时没忍住脾气,“你怎么看孩子的,甜甜从来没磕过碰过。”
严苓长睫耷拉着,手在牛仔裤上来回摩挲,的确是她没有照看好孩子,她不辩解什么,就这么受了他这句责备。
“你不许怪苓姐姐,是我非要在花坛边边上走猫步的,苓姐姐走得稳,我走不稳,是我没学会,不是她的错!”
甜甜从梁穆怀里撑起身,小身板挡在严苓面前。
梁穆顿时哑口,回过味来,严苓帮忙带孩子,自然是尽心的,他什么都没搞清楚,一来就说她不是,的确有些过分。
严苓摸摸甜甜的头,说:“舅舅说得没错,是苓姐姐不好,没照顾好你。”
“苓姐姐好,苓姐姐最好!”甜甜扑到严苓怀里,“舅舅要跟别人结婚,我不要舅舅了。”
梁穆和严苓都一愣,相视之间,只有无声的颓然。
医生将纱布贴好,嘱咐这两天别沾水。
严苓给甜甜重新编了辫子,见梁穆站在旁边,顿了顿,还是对甜甜说:“甜甜,记得我们的作战计划吗?”
甜甜点点头,“攻陷舅舅,把苓姐姐变成舅妈。”
梁穆愕然地看着严苓:“你……你都教她些什么……”
严苓没理他,继续说:“那我现在要向甜甜队长报告,苓姐姐作战失败了,变不成舅妈了,甜甜还喜欢我吗?”
甜甜抬头看了看梁穆,又把视线落回严苓身上。
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甜甜还是站起身,抱住严苓的肩膀:“喜欢苓姐姐,我不要舅舅了。”
梁穆:“…………”
“甜甜,喜欢苓姐姐的时候,也可以喜欢舅舅的,”严苓摸着她满是辫子的小脑袋,说,“我和舅舅都爱你,你可以同时喜欢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甜甜说:“但是你们不能一起陪我玩了,是不是?”
严苓温柔地说:“当然可以啊,苓姐姐都听甜甜的。”
“好!”甜甜拉着她的手摇来摇去,“甜甜队长要改变作战计划,我要和苓姐姐去米兰走秀!”
严苓半跪着的身躯颤动一下,眼里半盈着泪。
她看着甜甜充满期待的眼神,摸摸她的额发,说:“好,苓姐姐陪你走。”
医生给程景行打了电话,很快,程景行和莫爱就回来了。
严苓把甜甜摔倒的经过跟他们说了一遍,向他们道歉,没照顾好甜甜。
莫爱忙拉她手,说:“小孩子磕磕碰碰的,太正常了,你别当回事。”
程景行更没说什么,捏着甜甜的小鼻子,说:“你还皮不皮,小东西,摔一次就知道疼了。”
梁穆的脸实在有些挂不住,他那句指责,多是看着孩子受伤,气头上激起来的,可能……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他几欲想跟严苓说两句话,却总也开不了口,只一次一次在她身边路过。
“你们回来,那我就先走了哈~”严苓背上包,捏捏甜甜的小脸,“甜甜,苓姐姐下次来陪你玩哦。”
甜甜小嘴砸吧砸吧,想说什么,被程景行的眼睛一瞪,就乖乖跟严苓拜拜了。
梁穆终于对她说:“我送你。”
严苓摇摇头,并不看他,“不用,有人来接。”
莫爱刚去了楼上,下来时提了个医药箱,见严苓不见了,忙问:“人呢?”
梁穆说:“她走了。”
莫爱急了,“她跟甜甜一起从花坛跌下来的,她腿上应该也有伤!走多久了,让她回来上了药。”
梁穆马上追出去。
莫爱也往外追,程景行挡着她,把甜甜往她手上一搁,“孩子妈,关心关心你女儿的腿吧。”
——
熙宫只有二十二栋房子,院内区域广阔。
午后阳光倦懒,白色的车道顺坡度蜿蜒,果绿色的草坪刚洒过水,尖尖草芽上顶着透明的水珠儿。
白色的吊带娃娃衫在阳光下一浪一浪地涌动,严苓脚步匆匆地走在绿道上
小腿上的伤反复拉扯着痛,她停下,拉起牛仔裤的喇叭裤腿,卷了半截,看见一条竖长的红痕,血已经流到了白色凉鞋上。
她叹了口气,放下裤脚,还没站稳,胳膊肘就被人掐住了。
梁穆白衣白裤,一身休闲服,俊美的眸眼在她脸上巡了一圈,直直往下,侧身,看她被牛仔裤覆盖住的腿,说:“回去擦了药再走。”
严苓一把甩开他:“我回去擦。”
“你腿要不要了,台还走不走,别犟。”
梁穆不容商榷,扯着她往回走,严苓动作并未反抗。
但没走两步,梁穆就听到身后,她幽幽的声音说:“我不走台了。”
梁穆停下,回身问:“什么不走台了,米兰的秀不是才开始……”
他想起来了,往年这个时候,严苓都在时装周,现在怎么有空带孩子?
清俊的脸庞渐渐靠近,他扶着她的肩,轻声问:“你出什么事了?”
卖车又卖房,他总是不自觉地往不好的事情上想——她爸妈又找她要钱了?她这暴脾气又惹了什么人了?
只要他知道是什么事,不需要她开口,他都会去摆平。
严苓被他的问话逗笑了,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我出什么事了?”
严苓都笑岔气了,她稳住自己,凤眼透着碎光,抬眸看向他,“梁穆,我三十三了。”
梁穆清俊的眼愣怔着,瞳孔缩紧,心,一下就痛了。
严苓看向旁边的树木,随意地拨了一下垂感十足的发丝,脖子上的金链没了,她带了个香槟色的双层项链。
她轻飘飘地说:“女模特二十五岁就没台走了,我托你的福,多走了八年。”
梁穆认真看着她,手在她圆滑的肩头收紧,“你的台,永远都有。”
严苓无语地哈一口气,扒开他的手,说:“梁少爷,可少给我找点麻烦吧,我不想招你未来老婆的恨。别往我身上砸资源,我已经跟经纪公司解约了。”
梁穆讶然得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解约?你这就要退圈吗?至于到这种地步吗?”
她决然离开的那天,他也说了同样的话,至于吗?
不做恋人,就不当朋友了,至于吗?
没有台走,就不在时尚圈待了,至于吗?
付诸了所有心血的热爱,她宁愿离开,也不要忍受那逐渐冷却的过程。
她至于,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走近梁穆,望他慌乱又隐隐沉痛的眼,说:“模特花期短,尤其是女模。十几年职业生涯,要赚够能花一辈子的钱,是很难的。我算很好的了,你和程景行都在帮我,我没受太多苦。但你们也不能管我一辈子吧。花期一过,我不转型就得饿死。”
梁穆哽了哽,想说什么,严苓抬手制止了他。
她继续说:“我试过很多个方向,综艺,演员,我都不行。现在,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模特,公司很不好给我安排工作。我散惯了,也不愿意去迁就什么。索性出来,看看自己能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梁穆蹙眉道。
严苓舔舔唇说:“你省省吧,我又不是吃不起饭了,要你救啊。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被生活毒打,没有一个人是一帆风顺的。你总问我,至于吗?那是你看不见我,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
梁穆眉蹙得更近,呼吸也乱了。
过去六年,他过于把注意力放在家里和工作上,对严苓,只有满脑子的推拒,想要她放弃对他的执念。
他竟还不如以前做朋友时,那般关怀她。
“三十三岁,我生孩子都要直接划到高危产妇了,”她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盯着那儿很久,“我不如你那么能错得起,输得起。错了输了,你有很多机会重新选择,但我没有。”
“严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告诉我……”梁穆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内心的自责,只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这些年,我难道还没表达清楚我要什么吗?”严苓望住他的眼,明锐的目光,几乎要将梁穆刺穿。
梁穆意识到了,过去六年,她要的是他。
瞧见他落寞的神情,严苓抿了抿唇,无所谓地笑说:“你对我没感觉,我也不能对你用强,对吧。”
梁穆无言以对,这种时候,她还能开得了玩笑。
他忽而想到了别的,问:“你房子卖了,现在住哪儿?”
严苓浑不在意地答:“男朋友家。”
梁穆亲耳确认了,牙关不自觉地骤然咬紧,“谁?”
严苓看了看车道,一辆黑色的奔驰正驶过来,“圈内人,没官宣呢,不能告诉你。”
奔驰已经停在了他们身前。
云琛下车,走过来,梁穆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认出了他。
云琛好似也认出了他,梁穆在娱乐圈是比较有名的金主。
“梁先……”
一个黑色大包砸向了云琛的脸,是严苓丢过去的。
她潇洒抬步,没必要与梁穆客套着说再见,径直走去了副驾。
“走了。”她催云琛。
云琛向梁穆点了点头,回到驾驶位,开车走了。
梁穆注视着那车,手指攥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