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珠有点灰心丧气的说:“这,这是小事吗?吴琪可是特殊的家属啊。要不我找找文革吧,他不是县革委什么部长吗!总不能眼看着他们这样不明不白的啊!”
“国文革那也只是在县里挂个名,他的实质工作在第一中学。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可以去找原来一中红派副团长康敬生,他在教育革命委员会挂个副主任的名呢?他姐姐康晶晶又是县红派总部的顾问,他们一定会重视你这个问题的。”吕明修把自己很巧妙的安排变成了何珠的主意。
何珠转身刚要走,吕明修亲切的叫着:“舅舅,跟别人不要说向我讲了这件事,你是舅舅,我是外甥,别人知道了,好像咱们亲属之间私下密谋什么事。你可以跟康敬生说到县里汇报过,是县里的意见,不必说具体是谁的意见。这样你这事就好办些。真查出这汇款背后的阴谋来,舅舅,你可就立了大功了。”
听了吕明修的话,何珠暗想,这件事儿办妥了,看以后谁还敢说我没脑子。他心里美滋滋的。
何珠对吕明修的叮嘱他并不明白吕明修的用意,但他还是连连点头,仿佛自己也是很有见识、政治觉悟也是很高的人,嘴里说着:“明修,你放心,这是咱们爷俩间的事,我不会跟其他任何人讲的。”
何珠在一中找到了康敬生,他毕恭毕敬的说:“我到县革委会汇报过了,县革委的意见是由教育革委会处理,所以我就来找教育局革命委员会康副主任了。”
康敬生伸长瘦瘦的脖子,挥动着那鸡抓子一样的左手说:“这事好弄,他李成章给吴琪汇款,这就是是非不分。我马上到蓉东小学去,先由蓉东小学支队召开审李成章大会,在会上把这件事揭露出来,让李成章老老实实交待;你呢,把你们厂子的队员组织起来,审吴琪,她还是你们厂子的职工吗!要雷厉风行,马上就行动,晚上咱们再碰一下头,互相通报战果。”
李成章一家正在吃晚饭,李成章肺炎病刚出院不久,所以和李奶奶两个单独在饮食上有点特殊照顾——也就是蒸了两小碗鸡蛋糕——那年头所有的东西都是靠票给那么一点点的,加之郑德军读大学要花费,每月再给吴琪寄去四十元,李成章和方玉晴家里的生活也是挺艰难的。
李成章把热腾腾的鸡蛋糕轻轻的推到方玉晴面前说:“玉晴,你吃了吧,这个家把你操劳的日渐消瘦,我心里很不忍哪。另外,以后给妈妈单独做一碗鸡蛋糕就可以了,我年轻力壮的,就不用单独准备了!”
李奶奶摇着头说:“我也不用单做了,有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人的身体好坏呀,咳,不完全在吃上,心情愉快了,就什么病都没有了。自从玉晴进了咱李家门儿,我就天天乐的合不拢嘴儿啊,你看我这身体,越来越硬朗了!”
李莉歪脖看着李奶奶,笑着说:“奶奶说得真好,也非常正确,别看我奶奶没有文化,知道的可多了;妈妈到咱家后,我每天都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这一高兴啊,我又长了两厘米高的个子!你看我大哥,自己单独住在妈妈那边的房子里,感受不到有妈妈的快乐,个子还是那么高。”
李成章看一眼方玉晴说:“自从玉晴到了咱们家,咱们这个家就充满了温馨呐。至于小莉说高兴了,个子也长高了,这是不是有科学根据?我可就说不准了。”
李奶奶说:“有什么根据,这小黄毛丫头就是耍贫嘴,你十七八岁,正在成为大姑娘,长高也是自然的,你哥哥二十五六岁了,还长什么个?”
李莉笑着看着李奶奶说:“这个奶奶可不懂了,二十三窜一窜,二十五鼓一鼓,二十六多长肉,我哥哥还能鼓一鼓呢!”
一家人正吃着,说笑着。从这晚饭上看,这是多么幸福和祥和的一家人啊,可是,却有人不让老百姓过上这种安稳的日子。蓉东小学几个队员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突然杀气腾腾的闯进李成章的家,为首的是原蓉东小学勤杂工人朱有财,他现在是这所小学的革委会主任,他厉声断喝:“李成章,跟我们走一趟!”
有两个队员冲到李成章身边,扭住李成章的胳膊。爹死娘亡还挡不了食肠,总得让我儿子先吃口饭呐!”
李奶奶哭着上前拦阻说:“你们总得让我儿子先吃完饭吧,这饭还一口没吃呢!”
一个队员推开李奶奶,李莉忙扶住奶奶,怒视着那个队员说:“你,你就没有爹和妈吗?你就没有爷爷和奶奶吗?对老人要尊重,这是社会公德,你知不知道?”
这队员听了李莉的指责,愤怒的挥起起拳头。李莉立刻冲上前去,拦住那队员,怒喝道:“你敢动我奶奶一个手指头,我就跟你拼命!”
方玉晴也挡在李奶奶前面,大声说“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要以理服人,你们总得讲道理吧?”
就这样,一家人眼睁睁的看着李成章被他们带走了。
晚饭还没来得及吃,饭桌上那两小碗鸡蛋糕还冒着热气……
看着那桌子上的饭菜呀,方玉晴不断的摇头叹气,她自言自语的说:“这真是无法无天呐,真是无法无天呐!这些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利呢?”
李奶奶擦着泪水说:“这些人怎么……哎呀,这些人为什么是这样的?
方玉晴坐在李奶奶身边,拉着李奶奶的手,安慰李奶奶说:“妈妈,行了,先把那碗鸡蛋吃了吧。”
李奶奶摇了摇头说:“我哪里还有胃口啊?不吃了。” 方玉晴宽慰李奶奶说:“你老要能想得开呀!第一呢,不是咱老李家一家人这样,凡是过去的领导、科研教育的,家庭出身等等,还不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不只是我们一家啊;第二呢,我和成章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你老要习惯这种现象;第三呢,和那有的人家相比,我们还算好一点儿的,你看咱那吕向阳县长,抛家舍业的在林场劳动,常常被……小莉的同学白雪吟家,爸爸被判二十年大狱。妈妈,您老要放宽心,最后还是要由组织定性的。你老不必担心,我相信终究会有拨乱反正的那一天的。成章他心里明白这些,能挺得住、想得开。”
李成章被推推搡搡的带到蓉东人民小学的小会议室。李成章见前面一排桌子后边坐着七、八个人,其中还有教育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第一中学总部副团长康敬生。李成章感到有些奇怪,每次会都是蓉东小学支队的几个成员或者是各班级,怎么这次还有康敬生参加呢?而且就他们这几个人。
蓉东小学支队长朱有财一声断喝:“李成章,老老实实的讲你的问题!”
李成章面对几个人,嘴里连声说:“我交代,我交代!”心里在想:我有什么罪,我有什么交代的,都是按意见和精神在工作,有罪也不是我李成章的罪。
朱有财宣布:“蓉东人民小学支队审李成章开始,全体起立……”
李成章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可他心里却感到今天的会非同一般,第一是有康敬生参加,可见上边的重视;第二,每次挂在脖子上的牌子都是一样的字,这次却不一样了;第三,每次会都是七、八个人站在这里,今天就我一个人。原来的副校长、教导主任、家庭成分不好的教师及两个特殊身份的老师都没有来。
朱有财厉声问:“李成章,交代你的问题吧!”
李成章连忙说:“好好,我交代,我一定交代。”
朱有财依然板着铁青的面孔:“不要光说交代,你得真交代问题呀,快说吧。”
李成章直起身,老生常谈的重复着以前会上的检讨说:“我执行了错误的教育……,在蓉东人民小学在我错误的……”
康敬生摆出上级组织派遣的大干部的派头,打断李成章的检讨,说:“李成章,以前交待过的问题就不必再重复了,你要老老实实的交待你最近的问题吧!”
李成章糊涂了,他在想,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说法了,又出现了什么新名堂?现在还有什么新行为呢?交待什么呢?李成章有些发懵,他呆呆的站在那里。
一个队员离开座位,来到李成章面前,对李成章的说:“你要老实说话,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说你的问题!”
李成章又弯下腰去。
朱有财警告说:“李成章,你若是不老实说,没你的好果子吃!不信你就试一试我们的厉害!你最近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你好好想一想,我警告你,可不要跟我们耍滑头啊。今天有康主任在这里,你就应该知道你的问题有多严重了。”
康敬生也耐不住性子了,他说:“李成章,要注意你的态度。你要仔细的想一想,近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事情?”
李成章抬起头,看着台上的几个人,他心里在想:给我划定了时间界限,近几个月都干什么了?每天都无所事事待在家里,也确实想不起来干什么了。难道是有人又给我罗织了什么罪名?
康敬生尖着嗓子说:“李成章,你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还是想蒙混过关呢?我们如果不掌握你的证据,你想想会让你来做检查交代吗?老老实实的说吧,队员的脾气你也知道!”
李成章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和方玉晴结婚的事呢,他说:“我交待,我不该和已故郑将军的妻子方玉晴结婚,我有罪,我有罪!”
康敬生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骂骂咧咧的离开座位:“你他妈避重就轻,谁他妈管你那些家庭的事儿!”他来到李成章面前:“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给白森家的吴琪汇钱?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受谁的指使这么干的?”
李成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了,他说:
“哦,是这件事啊。钱是我汇出的,每个月汇四十元钱,因为他们家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会饿死人的,所以我每个月给吴琪汇去四十元钱!他们家四口人,每个人10块钱,算是他们的生活费吧。”
朱有财站起身,指着李成章骂道:“李成章,你敢污蔑我们饿死人吗!你说我们的生活不好吗?”
几个队员又冲过去对李成章面前……
康敬生瞪着一双绿豆眼说:“李成章,你老实交待吧,谁支使你给吴琪汇钱的?你那钱都是哪儿来的?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成章踉跄的站起来,说:“他家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吧?我没有任何其它目的,更说不上谁指使的,我的钱都是我以前工资积攒下来的。他们没办法生活了,我才救助他们!正像你们说的,他们是家属,家属是无罪的。”
一个队员反问:“那么多人你怎么不救助呢?说!”
李成章盯着这位曾经对他李成章校长毕恭毕敬的原来的一位青年教师说:“他们生活都很幸福,他们不困难,用不着我救助。”
“谁说不困难,也有很多缺衣少吃的!你为什么不救助?”这位支队的青年教师反驳李成章说。
李成章直起腰,瞪着这位青年教师说:“你,你这是污蔑,难道在你们领导下还有缺衣少吃了吗?你,你这是借着我李成章在诬蔑,污蔑文化革命活动。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个队员的青年教师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康敬生低声对朱有财说:“会就到这儿吧,李成章要隔离交待问题,不准他回家,你们要派人看管!”
朱有财连连点头:“康团长,啊,康副主任,请放心,我们一定看管好李成章!”接着他宣布“大会到此结束,李成章要留在学校,交待问题。”
一个队员问:“李成章关到哪里啊?”
朱有财略加思考,说:“跟原来的被看管的那几个人在一起!”
李成章昂着头,他认为自己毫无什么错误,更谈不上什么罪行。
康敬生见状,冷笑着说:“李成章,你什么态度?你成心跟我们作对是不是?
李成章盯着康敬生,然后靠近一步,对左右的一些人说:“你们都离远点儿,我有重要事情要向康主任一个人汇报。”
大家都走开了。
李成章来到康敬生身边,虽然低声低气,但态度却不卑不亢的说:“康敬生副主任,你可不要六亲不认啊,我们李家跟你们康家可是有很深的渊源啊,还记得前年全县教育界批审大会吗?我儿子李挚在大会会场打了吴本渊吗?后来是你姐姐康晶晶和吴本渊力保我儿子李挚平安无事的。你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吗?回去问问你姐姐康晶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