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边喝着稀饭边说:“以后这些活就由雪莲包下来吧。好不好啊,雪莲?”
叶亚芬说:“孩子们可不少干活,哪天厨房的活雪莲都跟我抢着干。”
白雪莲说:“以后洗碗我就承包了。”
白雪峰说:“我承包打扫院子卫生。”
白森高兴的说:“你们两个知道分担点儿家务,这很好啊!爸爸给你们两个点儿奖励。”
叶亚芬刚要走,她停住脚步,想听听白大哥给两个孩子什么奖励。
白森说:“一会儿你业绩去买饲料,你们两个跟爸爸去打扫养鸡房卫生,中午饭全家人,每个人三个鸡蛋。”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答应着,是啊,虽然自己养鸡,却舍不得吃一个鸡蛋呢,两个多月了 忘了鸡蛋是什么味儿了?
白森见叶亚芬走了。他对雪莲说:“明天该开学了吧,爸爸去办点事,等我回来你领弟弟去买点学习用品;你大姐也该回来了,明天开学了,不能耽误功课呀。”
白森步履沉重的走出居安门,每走一步都有千斤重,他终于拔不动脚了。他蹲在七星河边一株老柳树下。吴琪走了,假如叶亚芬真的嫁人离开我白森,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白森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自从被打成Y派以来,白森就如同陷入沼泽地泥潭中的一头曾勤奋耕耘的牛,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泥淖啊!
白森慢慢的站起身,自言自语:“我不能再让亚芬陷进这泥淖里来呀,我不能再让亚芬陷进泥淖里来呀!”
白森望着八角亭,他终于挪动着双腿,向着八角亭方向走去……
白森绕过八角亭,走过七星河上的安邦桥,又走了有半个小时,可以清晰的看到座落在蓉阳县城东南角的八角亭中学了。白森又放慢了脚步,他在内心中呼叫着:白森哪,白森,你为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哇!
白森来到八角亭中学大门口,徘徊着、犹豫着……
裘兴隆这时正走出校门,见白森在那里来回走动,忙迎上去打招呼。
白森走过来,和裘兴隆握手。
裘兴隆高兴的说:“工作落实了吧,是不是分到八角亭中学了?”
白森摇摇头说:“还没有,难哪!尤其是文化学习活动期间啊。”
裘兴隆疑惑的问:“白大哥,今天怎么得闲啊?”还不待白森说话,他拉着白森到一个避静处说“白大哥,我看你还是回到学校来工作吧?你可以通过叶亚芬求一下她姐夫,象你们这样的多数都回学校工作了,这几年这‘活动’弄得学校教师青黄不接了,现在中学还真的挺缺教师的。”
白森摇摇头说:“这不是咱一厢情愿的事呀,听说吕向阳主任已经非常尽力了,可是有人反对,据说还告到省里去了,说我是没有改造好的Y派。”
“我也听说了,好象是吕向阳的儿子吕明修纠集一些被吕向阳处分的红派干部连名上告的,说吕向阳秋后算帐,撤了红派干部,想让Y派出来工作。吕明修这小子是拿你当一张牌来整他的老子,不是个好东西!”裘兴隆想到姐姐裘五妹跟他说吕明修曾打过外生女孟艺的主意,“这个吕明修是个伪君子!他是狗戴帽子装人。”
白森警惕的左右看看:“咱们不说这些人的事了,反正现在基本上还是他们红派掌着权啊!裘老师,有合适的成个家吧!”
“我也是想有合适的成个家,住在姐姐家觉得不方便,可这个事儿是可遇不可求啊。”裘兴隆说。
“我给你介绍叶亚芬,你看怎么样?”白森内心的酸楚痛苦可想而知,表面还是显得很平静。
裘兴隆笑了起来:“白大哥,我裘兴隆也是讲感情重义气的人,我不能夺你所爱,再说吴琪老师在时我姐姐去说过这事,叶亚芬不同意;吴琪老师不在了,你们就好好再组织个家庭吧,小弟祝福白大哥。”
“裘老师,实不相瞒,我目前看还不具备成家的条件。叶亚芬是个好女子,这是熟悉她的人公认的,这么多年住邻居,我一直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白森说到这觉得还不够诚恳,就假说:“我想在这地方先住两年看看形势发展,有可能我还准备回南京,那里有亲人、有同学,也多些照应。”
这一暗示裘兴隆马上明白了。他笑着说:“这么说白兄南京那里还另有所爱吧,但是叶亚芬不知为什么没有相中我裘兴隆啊?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儿。”
“这事你可以主动些,总得有个了解熟悉的过程啊!你的条件是很不错的,还要有信心啊。”白森鼓励着裘兴隆,心里却在滴着血。
“那行,白大哥,我谢谢你了。”裘兴隆看看手表,说“白大哥,明天学生该开学了,老师要开会,咱哥俩就说到这。”
白森望着裘兴隆走进校园的背影,暗想:认真的说呀,裘兴隆的条件多好啊!利手利脚的就一个人。
白森往家走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的大脑、五腑六脏仿佛都被掏空了。人就只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空壳,他飘进了小路旁的桑园里。他不能再动了,否则会被风吹起、吹散、化为乌有……他抑面朝天躺在桑园的树丛中……好一阵子,他才觉得被掏走的一切又都归了位。他泪流满面,暗自摇头。他从内心里是爱叶亚芬的,可是他感到自己的条件实在太差了,起码就不想再要小孩子了,可叶亚芬还是个姑娘,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呀!不能因为我自己的私心和感情让这么好的一位女子跟着我受苦。裘兴隆跟叶亚芬是最合适的,他们可以生孩子,裘兴隆这人本质又特别好。尽管白森感情上是非常痛苦的,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对叶亚芬未来的幸福负责任,否则自己终生都会感到痛苦和不安的呀!
白森走出桑树林,他还在痛苦的思索着,这个家离开了叶亚芬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就听背后有人叫“爸爸”。白森回过头,见是女儿白雪吟回来了,忙迎过去。
白雪吟抱住白森。
白森也抱着白雪吟,不停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我女儿是长大了,能独立办事了。这一走也是十多天啊,叶姨和爸爸天天都惦记你,又不能跟任何人讲,每天爸爸挖菜回来先要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你;走吧,快回家,我和你叶姨算计着你今天一定能回来。”
白雪吟笑着问:“爸爸和叶姨怎么算得那么准,学算命了?”
“明天就开学了,你是无论如何不会误了上学的,知女莫过父吗!”白森低声神秘的问“怎么样,这次去有收获吧?”
白雪吟警惕的左右看看,兴奋的说:“爸爸,这次进山啊,收获可太大了,走吧,回家我再详细告诉爸爸。”
父女俩牵着手向顾家大院走去。
白雪吟把挎包放下,解开挎包盖的带子,从包里拿出写有“渐入蓬莱,别有天地”八个字的条子给白森说:“爸爸,你从这八个字能看出是什么地方吗?”
白森接过纸条,反复看,细琢磨,也看不出这是指的什么地方。
白雪吟洗完脸,问:“爸爸,我叶姨、小弟和雪莲呢?”
“你叶姨去买饲料了,这小鸡儿不吃点儿精饲料也不下蛋了,你小弟、小妹上街买本子去了,明天开学,我说等我回来再去,怎么刚过来没碰到他们两个呢?”白森正纳闷。
两个孩子笑声不止,从床下爬出来了。
白雪莲报怨的说:“爸爸回来也不知道找我们,偏心眼,就光顾大姐了。”
白雪吟从小背包里拿出糖块给雪莲和雪峰。
白森说:“上街买本子就快去吧,快去快回,别在街上玩。”
白雪莲、白雪峰走了。
白雪吟来到白森身边低声而神秘的说:“爸爸,我妈妈还活着。”
“是吗?”白森惊奇得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问:“你是听谁说的?还是见到了?这会是真的吗?”
白雪吟就把刘奶奶跟她讲的情况告诉了白森,并且告诉白森“渐入蓬莱,别有天地”这几个字就是姑奶奶顾济秀留下的,说这就是姑奶奶和妈妈去的地方。
白森又拿起这张纸条细细的看,反反复复的看呐。可怎么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白森放下那张字条,到厨房端过一碗水来,他把那张字条放到水里。
白森、白雪吟耐心等待,仔细观察着水中字条的变化。
半个小时过去了,纸字依然如故。
白森从水碗中捞出字条晾在桌子上,看着白雪吟,严肃的说:“雪吟,这事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你叶姨,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呐。你妈妈当年可能是砍了现在这个吕县长才跑了的。你爸爸周安瑞和你外公顾济民都被枪毙了,现在这文化学习活动形势这么紧,万一走露了风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你生母被他们红派抓到了,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这事到这就为止吧,你要听爸爸的话,你妈妈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熬了二十年,能活下来不容易呀!别因为你这一找再送了她的命。等形势好转,没有什么危险了,她们会来找你的,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能见面的。”
“爸爸,刘奶奶说我们县里有个小汽车去那里打听过我姑奶奶和妈妈的下落。”白雪吟又对白森补充了这一情况。
“你看看,可要小心,这说明已经引起了县里的有关人的注意了,你可千万不要在外边露一点儿风啊!”白森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我知道了,爸爸,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按你说的做,绝对不会向任其他何人透一点儿风声。”白雪吟怕白森着急,这样对白森保证着。
白森感到非常困乏,全身无力,他只好让白雪吟自己上厨房去弄点什么吃的。他回到西屋,倒在床上,感觉头昏昏沉沉的,他闭着双眼,想到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想小睡一会儿。可是,他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感到心里特别烦闷,好象似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包裹着,而且还越来越向里面压迫,使他不时地想长长地出一口气才觉得有所缓解。他舍不得让叶亚芬再嫁给别人,虽然不是一家人,但叶亚芬早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主妇了。他想象不到假如叶亚芬真的嫁给了别人,他将怎么承受得了这种感情上的痛苦和失落。可他自己这是什么条件啊?一个男人非但不能给他所爱的女人以幸福,反而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啊。这又怎么叫爱呢?又怎么能对得起人家呢!再说,眼前这三个孩子的重任,也不允许他考虑找一个伴侣的事。他越想越悲观,从心底里叹出一口气来:唉!像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哪天能熬出个头儿来呀?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无论如何把孩子们抚养到成家自立吧,自己的生活吗,听天由命,不作非份之想了。我已经欠下那可怜的吴琪许多了,再不能去坑害人家无辜的叶亚芬了,让她去找属于她的幸福吧。
白森从开着的门看到外边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想到叶亚芬去买饲料,也不知带雨伞了没有。白森躺不住了,他起身站在房门里,眼看着外边的雨越下越大了。房檐上也都挂起了密密麻麻的珠帘,院子里的老槐树用唰唰的单调的声音迎接着密密麻麻的雨丝,青砖地上到处都冒着水泡泡,院子里的积水向西院墙南头的居安门下流过去,流到院墙外边的七星河里去了。
居安门开了,叶亚芬回来了,她站在大门口叫着:“白大哥,快过来帮个忙啊!”
白森冒雨跑出去,见叶亚芬全身淋得湿漉漉的,忙回屋找了把雨伞。
白雪吟也跑出来了,到叶亚芬的身边亲切地叫着:“叶姨,你快进屋去换换衣服吧,这里我和爸爸处理。”
叶亚芬摸着白雪吟那一头的秀发,亲昵地对白雪吟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头一次出门,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呢,可真让人惦记呀,真怕你在外边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啊。”
白森把伞送到叶亚芬面前说:“快避避雨!”
叶亚芬笑了起来:“我全身已经淋透了,还避什么雨啊?快把糠麸都卸下来,雨淋湿了会发霉的,放到西厢房吧!”
毛驴板车拉来了十几麻袋糠麸和油渣,赶车的老板掀开盖在饲料上的雨布,也帮着往下卸饲料袋子。
白森冒雨边卸边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够吃半年的了。”
车老板赞叹的说:“咳,羡慕你们呐,你们能吃上饱饭了。这糠麸油渣可比菜粥都好吃呀!”车老板看一眼叶亚芬,又对白森说“师傅啊,你家这个女人可真是把好手,这十几袋子都是她跟我抬上车的呀,你有这样的老婆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呀。”
白森红着脸应答着:“是,是。”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白森抬头看看叶亚芬,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衣服也都紧紧的裹在身上。白森觉得此刻的叶亚芬是这么的美。
叶亚芬见白雪吟全身也都湿漉漉的,硬是把她推进屋里去了。
叶亚芬拿来扫帚把车上掉落下来的糠麸一点不剩地全扫下来了,那板车夫和白森的讲话她都听到了,她对白森默认了她这个老婆,心里感到一种由衷地幸福和欣慰。
白森在西厢房里解开两个麻袋,一袋油渣,一袋玉米糠,准备给鸡调食。
叶亚芬告诉白森:“白大哥,油渣要先用水泡发起来再跟糠菜和到一起,不然小鸡吃了生油渣会涨死的。另外,开始几天还是要以青菜为主,先让小鸡适应一下,然后逐渐的增加青饲料。”
白森说:“这我知道,劳改农场的鸡不都是这么喂吗,换食是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你快进屋去换换衣服吧,别在这儿操心啦。”
叶亚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好,我换完衣服就去烧午饭,你自己干吧。”
白雪吟站在客厅里叫着叶亚芬:“叶姨,衣服我都找出来了,快来换上。”她拉着叶亚芬走进自己的卧室。
白雪吟看着叶亚芬那细腻柔软的身体,撒娇似的笑着和叶亚芬说:“叶阿姨,早点和我爸爸登记结婚吧,我们都等不及了,明天可要叫你妈妈了!”
在厢房里干活儿的白森听到白雪吟的话,心里一阵酸楚,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在流着血,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这辈子这婚是结不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