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举手之劳 擦身而过难如愿
酒后真言 失之交臂悔当初
彭婕虽然惩罚了吴本源,但她自己的付出实在是太大了:老父亲为此丧了命,她本人呢,也是声名狼藉。人们议论纷纷,说她被强奸了,也有的说她就是浪荡女人,还有的说,母狗不掉屁股那公狗敢上前吗?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为此,医院革委员会和工宣队也多次找她谈话,要求她努力学习,改造世界观。迫于舆论的压力,她也就推说有病,再也没有去上班。眼看快六个月了,她有点着急,因为满六个月,单位就可以把她按规定列为编制以外休病假了,工资少拿不说,如果没有编制,再上班也就很困难了。
彭婕和李挚现在也很少有什么来往了,一直一个人在爸爸的住处。一次,她跟沈默久谈了自己的担心。沈默久说县发电厂要成立个医务室,想找一名大夫。彭婕想想觉得这地方还可以,发电厂的待遇倒是不错,而且就在一中的南边,离家又近,自己在医院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人了,换一个环境是最好的办法了,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调转过去。她想找李挚商量,可李挚总是躲着她。沈默久说他办调转这点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彭婕却不相信,她认为这沈默久满嘴的脏话,整天喳喳唿唿的办不成什么事,无非是呼悠她,想占她的便宜罢了,不过,死马就当活马医,她还是想试一试,前几天,她已经求沈默久帮助办调转的事了。她和沈默久约好是今天午后听信,中午饭后,她在家等着沈默久的消息。
彭婕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她不想再和那些男人们斗了,表面上虽然自己胜利了,如同这次跟吴本渊的斗争,可是对自己的伤害更大,老父亲为此故去了,自己声名一败涂地,还彻底的失去了李挚。
彭婕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悲伤和失望。一个弱小的女子,单靠这一点点微薄之力,向恶势力、向色狼们开战,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呀——疼爱自己的老父亲含怨九泉、和恋人彻底断决了关系、自己是名声扫地……
彭婕真想有个合适的男人早点结婚,生个孩子,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免得自己孤独、无助和寂寞。可是,目前这种状况,哪个男人敢跟她结婚呢?那些象沈默久一样别有用心的人反而觉得自己是个风流女人,对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一会儿,沈默久来了。他咧着厚嘴唇子,笑嘻嘻地进了屋子,插上房门,走到彭婕跟前,正要伸手抱彭婕。
彭婕挡住沈默久,阴沉着脸问:“沈默久,那件事情你办好了吗?”
沈默久趁彭婕没有防备,一下把彭婕抱起放倒在床上,说:“先办这事,你答应我半年多了,可我还没有上你的身,你是不是在耍我?拿我这豆包不当干粮!总不能让我望梅止渴吧?今天先办完这事再说那事。”
彭婕涨红着脸,一把将沈默久推开,气愤地说:“你是在耍我,要为了干那事,你去找别人,你不要以为我是那种破烂女人,我的正事却不给办好?你若有诚意,为什么不明媒正娶我?我希望你以后在我面前放尊重些。”
沈默久这一扫兴,他也板起了面孔:“我就知道你彭婕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刁蛮女人,我沈默久也是堂堂男儿,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我说要办的事就一定能办成。”
听这口气,好像是他把事给办成了。
彭婕马上转怒为喜,走到沈默久身边,温和地说:“办的怎么样了嘛,告诉我呀?别让我着急了。”
沈默久经不住彭婕这一撒娇,从口袋里掏出调档信说:“看看吧,发电厂把调档信都开出来了,至于医院那边,孙悟空耍棒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时的彭婕真的是欣喜若狂,她抱着沈默久的大肉脑袋吻了一下,说:“刚才实在是对不起你了,这下我可要好好慰劳慰劳你呀!”
沈默久高高的仰起那大肉头,两腮的肥肉在颤抖,眯细着眼睛问:“怎么慰劳我呀?总不能让我只拉磨不喂草料吧!”说着又张开两臂想抱彭婕。
彭婕躲开沈默久,说:“哎呀,大白天的你有点儿正事儿吧。我请你喝酒好吗?我现在就去烧菜。”
“不行,老石头打儿子,咱们今天就实打实吧!我要你和我——这你明白,还用我多说吗?”他说着就动起手来。
彭婕用手推开沈默久,一本正经的说:“沈老师,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有爱我这心思,或者说你沈默久真的是想成个家,就应该尊重我的原则,不结婚我决不会干那种事。你可以明媒正娶,我答应嫁给你,这可以了吧?”她把调档信扔给沈默久“你想用这让我苟且偷欢,我决不干,你把这调档信拿回去吧!我也不稀罕去发电厂那地方。”
“好,好!我听你的。”心想,你彭婕现在是顶风臭四十里了,我沈默久怎么会娶你这种女人呢?过几天你又跟别人水性杨花了,我可不戴那绿帽子。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早晚你彭婕有一天乖乖的任我沈默久摆布。
从内心说,彭婕是不会相中沈默久这种人的,她断定沈默久不想也没有勇气敢在这种情况下娶她这种女人,所以,这是彭婕选择的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以进为守。
沈默久还是贼心不死,他躺在床上讥诮地说:“你真的不和我吗?我可不是鸭子上架一窜,我是将军不下马——骑死算完了,你想试试吗?。”说着他咧着大嘴傻笑。
彭婕不言声,暗暗骂道:这沈默久真是下流无耻呀!人渣,又是一个人渣。
一会儿,沈默久认真地说:“彭婕,我们俩的事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吧?你不是说可以嫁给我吗?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呀,我同意娶你当老婆了,咱们明天就去登记。别以后我们有了那种事,你翻脸不认人,再弄出一个吴本渊来!”
彭婕思忖了一下,她从沈默久那眯细着的小眼睛闪出的诡谧的光芒,知道沈默久是没话找话,不过寻开心而已,就通通快快的说:
“等我都办好了到发电厂的调动手续后,咱们就举行婚礼。你放心吧,我彭婕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说着彭婕又觉得沈默久根本没有办调转这么大的本事,她问沈默久“哎,这事你是怎么办成的?你真的有这本事吗?”
沈默久正暗自发笑:好你个彭婕,给你个棒槌你还当真了,我沈默久敢捡你这个破烂货吗!和吴本渊弄得满城风雨,和李挚藕断丝连……半路再杀出我这个“程咬金”来,那可是蓉阳县的一大新闻了。
彭婕见沈默久傻愣愣的发呆,大声说:“想什么美事呢?我问你呢,这调转的事你是怎么办成的?”
沈默久点着大肉头,用手搂了一把大肉头上刺猬猬针一样树立着的短短的头发,得意的笑着说:
“小鸡不撒尿,毕竟有个道儿,你要是慰劳我一次,我就告诉你。”
彭婕仰起头,不满地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已经答应嫁给你了吗?你是色迷心窍吧?是不是有病啊?”
沈默久尴尬的笑了:“跟你开玩笑的,今天,我沈默久在你面前是黑瞎子下崽——抱熊了。”
“快说,快说,你是怎么办成的?”彭婕一连声的催促着沈默久。
沈默久十分自豪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小鸡不撒尿,毕竟有个道。我用的是迂回侧击战术。”
“哎呀,我说你呀,你就别兜圈子啦,快讲吧。”彭婕着急了。
沈默久说:“我说了你可别起疑心啊,我这是为了你才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的。我找何琅给办成的。”
彭婕不解地问:“何琅是谁呀?她有什么本事能办这么大一件事啊?”
“这你就不知道啦,是一中的学生,跟白雪吟在一个班,我们还有点远亲,论起来管我叫姐夫呢?何琅跟何玑是亲姐妹,何玑出面办你这点事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你想想,这事能不成吗?”
彭婕想起来了,沈默久也和她讲过,这何琅让她哥哥何珠给……,跟沈默久也还有一腿的交情。听沈默久说到何玑,彭婕也猜测一定是国仁的老婆,但她佯装不知,问道:
“何玑是什么鸡呀?又是你的相好吧?”彭婕有点不屑地问。
“你胡说什么!奶妈子抱孩子,那是人家的。何玑是国仁的老婆,现在陪着女儿到南京看病去了。何琅是国仁的小姨子吗!”沈默久咧着厚厚的嘴唇解释说。
对此彭婕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她看看手表已经是快三点了,说:“天也不早了,你先走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大小也是县里的干部了,别在影响了你的前途。我这个人名声不好,臭名昭着。这你也不是不知道!”
沈默久不太高兴,他知道彭婕这是拐弯抹角的撵他走。沈默久也确实怕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在他看来,彭婕这个人太臊气了。
不过,他还是假装气哼哼的站起来,问彭婕:“还没等拉完磨你就要杀驴了?你不是说招待我吃饭吗?下次什么时间再来?”
实在不想跟沈默久这样人来往,为了把他拒之门外,彭婕说:“再说吧,我这两天到医院跑调动的事,等到调妥了也就没别的事了。这发电厂离一中这么近,我就住在这房子,再也不用为时间而伤脑筋了。” 彭婕想让沈默久快点离开她家,也假装表示诚意、忍着恶心,在他那肥胖臃肿的大脸上吻了一下,顺手把他推出了门。
第二天,用了一天时间,彭婕就把调动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她带着一切必备的手续来到发电厂。
彭婕这是第一次到发电厂。大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蓉阳县发电厂革命委员会。”另一块是“中国共产党蓉阳县发电厂党总支”。彭婕在大门的门卫处打听到厂长办公室在院内迎面的二楼最东头的。她忍不住先观察一下这厂子的办公楼周围环境:办公楼是上下两层,环绕四周的是花花草草,整理得非常整洁。东西两边各树着四块红油漆大宣传板,每块宣传板写着一条语录。左边的一块写着:“要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用阶级分析的方法看待一切、分析一切。”;右边的一块写着:“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社会主义道路同资本主义道路的斗争,是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比起医院那噪杂的人来人往的场面来,这里是清静得多,幽雅得多,她心里暗喜。顾不得再多看,还是先到厂长那里报到吧。
彭婕上了楼,沿着走廊向东面走,走到尽头,看见那最后一间办公室门关着,门首上的牌子上写着“主任室”。她正奇怪,门卫人说这二楼尽东面是厂长室吗,怎么挂着主任的牌子呀?咳,她忽然想到,各单位不都是革命委员会了吗?革委会一把手都叫主任吗!这时她有点心跳,她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才抬手敲门。
里边有人说话了:“请进!”
彭婕推门进去,只见那对面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膀阔腰圆的大胡茬子,尽管好象刚刮过脸,看上去一片都是黑虚虚的。他正低着头在写什么。
彭婕先是有点拘束,接着却又感到好笑。心想:那满脸的黑茬要是让它自由自在地生长,肯定比张飞、李逵还要威武。
可那大胡茬子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彭婕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桌前,毕恭毕敬地说:“您是国厂长吧?我叫彭婕,是从县医院来的,我今天来报到。”说着彭婕把调令和工资单等都递到那大胡茬子面前。
国仁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彭婕,再看看桌上的东西,面无表情地暗示她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
“噢,你的情况我听说了,年轻人犯点错误,只要改了就好,到这里来工作,我们欢迎,但不要背着包袱工作。‘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比较的聪明起来了,我们的事情就办得好一些。任何政党,任何个人,错误总是难免的,我们要求犯得少一点。犯了错误则要求改正,改正得越迅速,越彻底,越好。’本着这一教导,你要好好工作,重新开始嘛。” 说着大胡茬子把调令等东西又还给彭婕说:“你把这些都拿到这二楼西边第二个门的政工科去,如果没什么困难的话最好你明天就上班。另外,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发电厂有五百多名职工,医务工作可轻闲不了,等过一阵子厂里面再考虑给你配个助手。”
彭婕接过调令和工资单等,她此时已不象先前那样拘束了。
她很认真地对国仁厂长说:“厂长,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一切服从领导的安排。不过——”她犹豫一下说“我可没有什么包袱背的。”转身出门去找政工科了。
彭婕到政工科报到后,为了给单位一个好影响,她决定第二天就上班。
彭婕赶紧回家,她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为自己顺利转到发电厂这个在当时令人羡慕的单位而高兴;她进了厨房,想烧两个菜庆贺这成功。她打开有线广播,边听着现代样板戏边烧饭。播了一段《沙家浜》后是蓉阳新闻,她忽然听到广播喇叭里那清晰流利的普通话说:
“‘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蓉阳县一中高三(3)班的学生白雪吟就是真正实践了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革命青年。下边播报一则消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白雪吟》。”
彭婕很感到惊愕,白雪吟会做出什么么仗义的事情吗?她停下手里的活计,站到广播喇叭下仔细地听起来,听了那和歹徒搏斗的事迹,她确信无疑是白雪吟,她为白雪吟的事迹所感动,但是她又想,这也可能是李挚搞的鬼,有意夸大事实,为的就是讨好白雪吟呗!她关掉了广播,肯定是李挚为了讨好白雪吟搞的。她想:我彭婕也得多个心眼了,今天我不动声色,晚上到李挚那里去,又一想,咳,跟李挚也没有那恋爱关系了,管他干什么呢?但她还是不甘心,我是和李挚经常吵架,可到底怪谁呢?还不是李挚心里只有白雪吟吗?他李挚到了县广播电台,还是忘不了白雪吟,利用电台吹捧白雪吟,他李挚的目的很清楚,应该让大家明白内情。彭婕想了想,不能再低三下四的往他那里去,还是想个办法让李挚到自己这里来吧!哄他高兴,喝点酒,在他高兴时我拿话套他,他保准老实地讲出来;男人都那个德性,高兴了就忘乎所以,什么心事都肯讲出来的。
下午六时半,李挚真的按彭婕的要求来了。彭婕已经烧好了两个菜,一大盘鱼,还有一大盘凉拌菜,一瓶酒,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李挚见了简直不敢相信,他纳闷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升起来了。不过,李挚想想也不奇怪,自从两个人私下里明确了只是一般朋友关系,两个人都觉得思想格外的轻松了,谁也不再计较谁了,关系反而比以前好处多了。
彭婕把一盆热水放在一个小方凳上说:“大编辑,快洗洗手吃饭吧。我们夫妻不成,做个朋友还可以吧?”
李挚是恭敬不如从命,他洗完了手抬起头,彭婕已把毛巾递到他手上,李挚接过毛巾,但心里真的还有几分后悔:彭婕这人也是很温顺的,不该——咳,也说不准她这是怎么了呢,恋爱那段时间,她也常常是判若两人哪!
彭婕看出李挚怀有疑惑,说:“李挚,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杯酒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急着把你请来。”
李挚突然严肃起来,拉着彭婕‘三敬三祝’唱《东方红》啊!”
彭婕说:“我一个人在家从来不做这些。”
两个人先是“三敬三祝”,然后唱了《东方红》歌曲,才又回到餐桌前坐下来。
彭婕给李挚倒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举杯碰了一下,都一饮而尽。
彭婕说:“听说你也能喝点儿酒了!”
李挚放下酒杯说:“在广播电台应酬多些,有时下去采访,不喝酒就很难交流啊!”
彭婕说:“李挚,以前都是我不对了,你看我这半年来没上班,在家确实都闷出病来了。告诉你一件喜事,我明天就到发电厂上班了,发电厂成立个医务室,发电厂待遇挺高的,家里用电都是免费的。”
李挚能够理解彭婕半年没上班的寂寞,再加上外界舆论造成的压力,想想也是,老父亲彭采病故了,彭婕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跟吴本渊那种事让她一直抬不起头来,在家闷了快半年,难免心情烦躁。
他拿过酒瓶给彭婕倒酒,自己也满上,端起酒杯说:“来,彭婕,为你明天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又调入到一个比较理想的单位,为了你摆脱精神上的苦闷和压力,我们干杯,祝贺你。”
这顿饭是他们相处二年来吃的第一顿这么开心的饭,由于高兴,两个人把一瓶白酒都喝掉了,两个人也都喝得晕晕忽忽的了。
李挚甚至连说话都不甚清楚了,他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彭婕,你——你休息吧,我——我洗完碗就回家。”
彭婕进屋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觉得心脏怦怦的跳着,她要平静一下,但她头脑依然还很清醒。她真的觉得李挚这人和沈默久、吴本渊有本质的区别,她盼着李挚洗完碗能进卧室来,再说她跟李挚也有半年多没在一起聊天了,真想推心置腹的跟他说说心里的郁闷。
李挚糊糊涂涂地洗好了碗,进卧室和彭婕告别,见彭婕只穿内衣躺在那里,似乎喝多了睡着了。李挚拿毛巾被给她盖上,彭婕一把把毛巾被扯下去,翻转身,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他,李挚站在那里注视着。
彭婕又翻过身来慢声慢气地说:“你也躺这休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