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婕是有点酒量的,这半斤酒是醉不了她的,但由于心情不好,确实觉得全身绵软无力。李挚知道彭婕这半年来的郁闷心情,怜悯的看着彭婕,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也休息一会儿吧!”彭婕侧过身子说。
李挚说:“我不累。”
彭婕想到广播中播白雪吟的事,就问:“李挚,我今天下午听广播见义勇为的好青年白雪吟,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听清。”
李挚听彭婕口气挺平和,就告诉她说:“头几天的一个晚上,一个女孩子去看电影,被两个流氓截住了,还拿着刀子,想把那女孩威逼到避静处实施强暴,白雪吟也去看电影,赶上了这件事。她跟两个流氓搏斗,还夺下了流氓手里的刀子,刺伤了一个流氓,把两个流氓吓跑了。简单说就这么回事。”
彭婕了解白雪吟的脾气秉性,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真实的,暗自佩服白雪吟的勇气,说:“那可真该表扬,这事让我碰上,流氓手里还有刀子,我都得吓麻爪了。”
李挚不太满意彭婕这种说法:“麻爪了怎么办?还能任坏人得逞啊?‘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斜不压正,就得跟这样的人坚决斗争,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过,你是这么说,要是你真的遇到这种事,我相信,你也会挺身而出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被流氓糟蹋吧?”
彭婕听了李挚的话,心里很高兴。说:“你说得也对,是不能任坏人胡作非为的。坏人在干坏事时他总是心虚的,越怕越有鬼。”她又把话头转向白雪吟“你说白雪吟这姑娘挺有正义感的,以前我也错怪她了,白雪吟长得真是没有挑剔的,白白净净、水水灵灵的,我彭婕要是男的呀,想什么办法都得把她弄到手当老婆。”
李挚笑了,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对白雪吟这么评价啊!不过你想讨白雪吟当老婆,这辈子你别想了,这辈子你就想着能找一位好老公吧!”说着他盯着彭婕“你长得也不丑啊,再说人美不美不能单看外表啊。”
彭婕有了兴致,说:“你这大编辑描写一下,我长得什么样?”
李挚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彭婕,笑着说:“那好,我描述一下——浓密的短发乌黑发亮,柔顺飘逸,圆脸尖下颏,眉毛又黑又重,那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如同莺歌燕舞下的两汪周围开满鲜花的泉水,鼻子挺直小巧,嘴唇棱角分明,但嘴角却常常挂有一丝苦色,让人感到你内心中深藏着很多——很多——”
彭婕打断李挚的话:“很多什么,很多不切实际的坏想法啊?再说了,我可哪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啊。”
“咳,我是实事求是呀,‘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事物。’我就是遵照教导实事求是的描述你的外貌,真的没有奉承的意思呀!”李挚说。
“李挚呀,你怎么张口闭口总是背语录呀,累不累呀?”彭婕斜眼望着李挚“这屋又没别人,你老是唱这高调干什么呢?”
李挚吃惊的看着彭婕:“这可不是什么高调哇,你想想,我们干哪一件事能离开教导哇?白雪吟就吃了这个亏呀,记者写白雪吟勇斗流氓前有这么一段话——白雪吟见两个流氓气势汹汹,不可一世。这时,她想起了教导,‘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白雪吟眼前出现了雷锋、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形象,耳边又响起的教导‘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白雪吟奋不顾身的冲向流氓。可是,白雪吟愚蠢的硬是说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流氓得逞,救出那小女孩。这么危险的时候,怎么能不想到伟大的教导呢?结果怎么样,报到地区去了,地区就不认可白雪吟的事迹吗!”
彭婕笑了:“你刚才还背的那段话,要实事求是,怎么,人家白雪吟实事求是反而错了呢?”
李挚苦笑着没有说话。
彭婕说:“不说白雪吟的事了。李挚,我冷静下来想,《红楼梦》中的贾母说贾连:别象个小馋猫似的,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闲在家。人家都说野花比家花香吗,男人还不都是这样。我们原来有恋爱关系那段日子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觉得我彭婕还算是漂亮的啊?成了一般朋友了,我对你也成了野花了,才闻出点香味来了。”
李挚反驳彭婕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什么家花野花的,什么花我都不会沾的,我李挚就可以坐怀不乱。”
彭婕笑了:“不乱怎么想跟我乱呢?别说硬话了。”
李挚有些急了,先背了一段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瞎说更是不允许的。’我什么时候和你乱过?你可不能空口讲白话啊?”
彭婕恳切的说:“李挚,咱们不背了好不好,就咱们两个人谈话,何必张口闭口都是语录!你说每天全国人民三顿饭都要三敬三祝,大会小会讲话都是教导,你说这心烦不烦哪!”
李挚苦笑着点点头。
彭婕又笑起来,说:“我问你件事,你别多心,也别生气,咱们毕竟曾经是恋爱的朋友,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话了。”
李挚也高兴了,觉得她今天这样通情达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问吧,我是有问必答。”
彭婕停了会儿,她起身紧紧地抱住李挚。
李挚感到彭婕从没这样温存可爱过。
彭婕说:“你跟我说实话,你跟白雪吟有过那事吗?”
李挚也并未生气,因为这事以前吵架彭婕几乎是挂在口头上的,她也正好趁她高兴给她解释清楚,加上有几分醉意,他也就实话实说了:
“你尽胡说,那白雪吟还是个学生,我怎么能干那种丧天害理的事?就是她白雪吟想要那样,我李挚几个脑袋,敢跟学生干那种事呀?那可是犯罪啊!”
彭婕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
李挚呆住了,吃惊的望着彭婕,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呢?
彭婕说:“你这回怎么没有教导我们说了?找不到合适的‘教导’了吧?”
李挚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他也笑了起来:
“教导我们说‘我们要保护青年、妇女、儿童的利益。’白雪吟既是妇女,又是孩子,在双重保护之列呀!”
彭婕还是装出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什么孩子,你要跟她有几回她都能给你生孩子了。看站在那比我还高呢,都十八、九的大姑娘了。听说旧社会女的十四、五岁就结婚了。”
李挚严肃的说:“多大她都是学生,我是老师,能干出那种不道德的事吗?”
彭婕笑了:“你说得也对,我相信你不会干越轨的荒唐事。那我问你,你们最亲近时是什么样子?可以告诉我吗?”
李挚很兴奋,加上酒劲就如实讲了:“最亲近时是一次我送她,她趴在我怀里。”话到嘴边,他想说白雪吟说要嫁给我让我等她,李挚咽了回去“那时白雪吟才十五岁,完全是一种孩子气,以后再从未有一点过分的地方,我以前跟你说的就是实话,可你总是不相信我。”
彭婕知道李挚说的是实话,其实以前的怀疑她也是有意添枝加叶。她知道李挚不会跟白雪吟有那种事,让她彭婕难以接受的是李挚在心灵深处是爱白雪吟的,并且也不会没有痴心妄想。
彭婕说:“我若是你呀,我可不能让白雪吟……。”
李挚拦住彭婕的话说:“别讲那些事了,我得回去了。”
彭婕说:“不讲了,你在这里住下吧?好不好?”
一句话挑逗得李挚真的有些兴奋起来,紧紧的抱着彭婕。不过,他很快又理智起来,轻轻的放开彭婕。
彭婕暗想:看你李挚品德有多高尚?或许他真的是对我没有感情。
李挚冷静的说:“彭婕,教导我们,‘如果有了正确的理论,只是把它空谈一阵,束之高阁,并不实行,那么,这种理论再好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还是洁身自爱好,不管外边人们对你如何评价,但我李挚相信你的品质,除了医专那位解剖老师利用了你,欺骗了你,你是一位洁身自爱的好女子。假如你彭婕认为我李挚这个人可靠,我们可以重新相处,你看这样好不好?”
彭婕默不作声。原来你是这么了解、信任她彭婕。
李挚转身走出彭婕家。
彭婕伏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
国仁上班比较早,他每天上班来都要楼上楼下各科室走一趟,他对员工管理很严,员工们都挺怕他,经过这几年“文化学习活动”的洗礼,特别是想到这次重新站起来的艰难,他虽然要求还是挺严格,但却不象以前那样爱发脾气了。见到谁都先打招呼,对职工热情多了;他也想明白了,为工作得罪那么多人干什么,过贱年啊?都是共产党的事业,也得悠着点干。
他来到医务室,见彭婕正在擦洗药架子,很高兴:“彭婕大夫,来这么早啊?”
彭婕见是国仁厂长,停下手里的活。她也正想收拾完了去找国仁询问一下药品的事,笑着说:
“早点来收拾一下,正想收拾完了找国厂长,这药品和必要的医疗器械——”
“我一会儿把厂里工作安排一下,你九点到我办公室——不,还是我到这来找你吧,关于购药的事。”国仁说完转身走了。
彭婕看着这位大块头的国仁厂长那雄伟的背影,呆若木鸡地久久没有动,这背影多象她念医专时解剖学的老师啊,就是这么伟岸的身材,不过这种伟岸留给她的是永远的痛苦和仇恨。
九点钟,国仁厂长准时来到医务室,彭婕搬过凳子请厂长坐下,眼睛却不停地瞟着这位年过半百的厂长。
国仁厂长给彭婕一封信说:“一会儿你到财会科去拿支票,这是我写给药材公司经理的条子,已经电话联系好了,他那里有的药你根据咱们需要尽可以随便拿,后勤小货车跟你一块去。工作上或者生活有什么困难要求你就提出来,组织上会尽量研究帮你解决。”说完国仁厂长就走了。
彭婕暗想:这个国厂长身材咋这么象医专时教解剖学的老师呢?他一定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提防着他。她不由的想到那位解剖老师,那时自己才刚刚十八岁,年龄小,再加上第一次,彭婕一直深陷痛苦中。她一直想杀死他,毕业时,她几乎想给他家里去放火、投毒……
这时有人来问:“彭婕大夫,我开车跟你去拉药,什么时候走哇?”
彭婕醒过神来,自己暗骂着自己:我真没出息,受了欺侮就只是自己悔恨,当时为什么不行动——
晚上九点钟,沈默久跟他姑姑邱尼说去县里值班,出门偷偷地来到彭婕爸爸的家门口,他不停的按着门铃。
彭婕来到大门旁问:“是哪一位?”
听外边说:“我是沈默久,你快开门啊,来回走人看见不好。”
“你有事吗?”彭婕问。
沈默久笑嘻嘻地低声说:“再不开门我就跳墙了,那可就是翩翩少年翻墙来,独会绝代佳人啊!”
彭婕心里想:今天出息了,说话还文诌诌的,看那肥头大耳的猪头样,还翩翩少年呢?她真的怕他跳墙,就开了门。暗想:也好,跟他讲明白,让他死了这邪念。
沈默久进来后,注视着彭婕,好一阵子,他突然拍着彭婕胸部说:“你这里好美啊?”说着还想动手抱她。
彭婕闪开身子,很严肃地说:“沈默久,你看我好不容易到发电厂这么个理想单位,我真得珍惜这机会,今天晚上我还要把新进的药品列一个清单,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你又不敢娶我这样的女人?其实你也没必要顾虑重重。是啊,外边人说了,说我嫁不出去了,谁要娶了我,将来吴本渊出来肯定报负,又说李挚也不会答应,他的继母可是县革委副主任哪!这些你都不要怕,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死了也算是为爱情献身吗!你想让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你私通,我宁死也不答应,你若是没有胆量娶我,那咱们以后可以是一般朋友,但你不能这样不正经的来往;你仔细想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让人家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们都丢着丑不说,我工作干不成了,你再成了第二个吴本渊,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是不是?”
沈默久其实每次来,也是怀着一种恐惧,听了彭婕这一番添枝加叶的话,他更是忐忑不安。
可他没有和彭婕——心里总是不甘,说:“话这样讲是没错的,但我们也没有干什么呀?要不你就让我一回可以吗?我以后保证再不来了。我总不能没吃着鱼还弄一身腥吧?”
彭婕还是很正经的但非常坚决的说:“你怎么腥了,是谁腥了你呀?你不还是县政府的干部吗?你死了这条心吧,不是合法夫妻我彭婕决不会跟任何人有那种事的。你帮助我调动工作,我感谢你,但总不会让我卖身吧?我们可以正常交朋友。”
沈默久点头说:“好吧,听你话,但你可别让我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彭婕想知道沈默久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用意,但她想让沈默久快点离开,佯作嗔怒说:“你把我看成寡情薄义的人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沈默久想到有人说国文革的爸爸国仁好像不正经,他疑惑地望着彭婕。
彭婕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沈默久很不自然地笑了,吞吞吐吐的问:“彭婕,你会不会是看上发电厂的国厂长了?”
彭婕叭的打了沈默久一巴掌:“再胡说八道我就把嘴给你撕烂,那国厂长能当我爸爸了。”
沈默久陪着笑说:“我说错了,该打,再说那国厂长县里谁不知道他,大名鼎鼎,那也是蹲墙根拉屎——脸朝外的人,他也得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名声啊。”
彭婕很不耐烦:“行了,你该走了,我告诉你两个月内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得把工作好好理个头绪。”
沈默久笑着:“遵命,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两个月后我再来,如果你彭婕还不答应我的要求,那,那我沈默久可就对你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