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阿谀千种 默久夜访荐康晶
逢迎万般 彭婕违心侍明修
一九七一年三月份的一天，也就是沈默久从医院出院的两个月后，蓉阳县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孙志权代表蓉阳县委领导班子传达了中共省委三次党代会精神。省委班子里没有了高阳书记；孙志权代表中共蓉阳县委做了工作报告。大会按预订好的人选完成了选举的程序，选举了蓉阳县新的县委领导班子：孙志权当选为蓉阳县委书记，吕明修等二人为副书记，沈默久当选为县委常委，政治部主任。
虽然吕明修按排序是二把手，可实际上他却掌握着蓉阳县的实际大权，因为孙志权是省红总派下来挂职锻炼的镀金干部，他很快就会被调回省里去的。吕明修是一位善于专营、极会处事的人，他装作把权利看得很淡，他对孙志权毕恭毕敬，百依百顺，无论大事小事他都向孙志权请示报告。他想：自己一定要给孙志权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将来孙志权调回省里，自己便是朝中有人好当官了。如果孙志权进一步飞黄腾达，成为省里的主要领导，我吕明修只要跟孙志权搞好关系，到市或者省里做领导都是可望而又可及的。
沈默久呢，不用说，他成了吕明修一条最忠实的狗，再也不是“什么狗”了，而是有了主子的看门狗了。政工部可是主管全县人事乃至干部任用的实权单位，还进了县委常委班子，沈默久做梦都梦不到的事，现在居然成了活生生的事实了。沈默久一改过去见到谁都咧着厚嘴唇笑呵呵的习惯，每天他都仿佛是有人要刨他家祖坟一样，阴沉着脸，那颗大肉头显得却反而显得轻了许多，因为他每天都是高高的仰着大肉头。当官的，尤其是不学无术的人靠着专营爬上去的，他们的法宝就是靠冷面仰头展示他的威严，这也就是俗称的官架子吧！
吕明修的工作是协助孙志权抓蓉阳县的全面工作，为了在孙志权面前表现自己忠诚和能力，他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简直可以说是夜以继日、日理万机了。他完全没有时间照看孩子和护理卧病在床的妻子国顺妍，怎么办呢？妻子国顺妍成了他最大的后顾之忧。靠岳母何玑吗？何玑已经完全成了疯婆子了，连她自己都需要有人看护；靠继母叶亚男吗？自从叶亚芬去世后，叶亚男几乎连吕明修的家门都不登了。吕明修只好给国顺妍办理了在人民医院长期住院治疗手续，把国顺妍完全交给医院了，国顺妍好些呢，就可以回家住几天，来去很方便；女儿小琰和四岁的儿子小刚他硬是送到爸爸吕向阳家里去了，吕向阳退居二线了，虽然他不情愿给吕明修看孩子，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孙子啊，何况孙女还出过那样不幸的事情，也就只好接收这两个孩子了。现在，吕向阳的主要工作就是跟叶亚男在家照顾孩子了。
吕明修和彭婕的关系当然是越来越亲密了，交往也更加隐蔽了。他们会面的地点也变了，不是吕明修到彭婕那里去，而是彭婕以医生的名义给吕明修及其爱人国顺妍检查身体的理由，到吕明修的家里来。不过，两个人关系还都是清清白白的。一方面是彭婕，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是法定夫妻，绝不会有肌肤之亲；另一方面是吕明修，他那种肮脏和龌龊被自己亲手缝制的正人君子、道德高尚的外衣严密的包裹着，尤其是现在，掌管着一县的党政大权，他轻易不会脱掉自己缝制的道德外衣的。因此才有了和彭婕的清白。
沈默久很聪明，自从知道彭婕和吕明修的这种关系后，他对彭婕再也不去纠缠了，而且见了彭婕的面总是客客气气的。
吕明修很欣赏沈默久的忠诚，他的家也只有沈默久来才会得到接待。蓉阳县的一些中层干部都知道吕明修所定下的这一条规矩：“工作上班谈，家里不谈工作，拒绝任何人向他请客送礼。”这条规定委实得到一些随从人员们的歌功颂德，说吕明修是位清正廉洁的好干部，也有的说，这是他老子吕向阳教育的结果，甚至于叫他“小吕青天”。
六月的一天晚上，沈默久来到吕明修的家门前，他按了一下门铃；吕明修知道是沈默久来了，他开了大门。
“默久，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哇？家里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吗？”吕明修的那条“工作上班谈，家里不谈工作，拒绝任何人向他请客送礼”禁令并不限制沈默久。吕明修向沈默久所展示的常常是他为人的实实在在的本性。因为汽车事故的事情已经把吕明修和沈默久拴在一起了，可以说，这两个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默久笑着说：“有件事我还得向书记您请示一下。”
说着两人进了客厅，沈默久见彭婕穿着白大褂在这里，他非常客气地向彭婕打着招呼，并十分关切地问：“彭婕大夫，吕书记近来身体怎么样？”
吕明修递给沈默久一支香烟，沈默久赶紧拿出火柴先给吕明修点上，吕明修谦让了好一会儿，还是先点燃了。
吕明修吸了口烟说：“我近来觉得胃不太好，彭婕大夫几次检查，才知道不是胃而是肝出了点毛病。你以后和我接触可得小心点，不要被我传染了，那你可就替我承担了。”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实际上这话是暗示汽车事故，沈默久替吕明修承担责任，而这承担却造就了沈默久这个假英雄。所以，两个人才大笑。
彭婕站在那里感到很奇怪，吕明修这句话没什么好笑的，为什么两个人笑得这么开心呢？
沈默久非常真诚的说：“吕书记，工作不要太累了，有些事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能事事亲躬啊！您的健康，就是全县五十万人民的健康啊！另外，要增加营养，注意休息，俗话说，三分病，七分养啊！”说完，他看着彭婕，那一双小眼睛透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彭大夫，我这门外汉说得对不对呀？”
彭婕偷偷的斜了沈默久一眼，点点头，暗想：这沈默久原来是茅屎道子臭嘴，这才当官几天哪，就学会了拍马屁了。
吕明修笑了起来，他习惯的用食指向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说：“你这知名的大英雄也成了良医了，什么时候开始行医呀？”
沈默久摇晃着大肉头，尴尬地笑着，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脑袋说：“哎呀，我——我这半斤八两还不都在你这书记心里装着吗！”
彭婕站在吕明修身旁暗想，这沈默久现在拍得那么自然得体。这官场可能就是造就这种人的地方吧。她冷笑着说：“沈主任，你现在也学得很会说话了，是当官锻炼的吧？不象以前——”她不知该怎么样表示自己的看法，她是想用一个高雅一点的词来表示，但一时又琢磨不出来。
沈默久接过她的话茬说：“我沈默久当官是檊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的，还不都是吕书记的指导嘛！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咱都是党的人，是革命同志，一切都是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人民的事业，可我沈默久是裤子里放屁，自己知道，没有吕书记的批评指教，我沈默久一事无成啊！”
吕明修忽然意识到彭婕这个第三者，他也知道自己在彭婕的心目中是位清正廉洁、谦虚、谨慎的好干部，不能把真实的内心暴露在彭婕面前，于是，他微笑着，摆摆手说：
“不要吹捧我了，我个人的能力是很有限的。你的进步主要是伟大的思想通过你的内因起了作用，应该是这伟大思想指引的结果，你的进步应该归功于我们伟大的思想和文化学习活动呀！离伟大的思想和文化学习活动，我们就一事无成啊！”
沈默久点着大肉头说：“那是，那是，还是书记站得高，看得远，说话高屋建瓴啊！我就喜欢听书记讲话，真受启发受教育。我和那些死教条的老干部们，就是尿不到一块去。”
吕明修笑着说：“我觉得你这满口的大众话就很好嘛，能贴近群众，没必要装腔作势地说话。”他马上话题一转“沈主任，你说来有事，什么事就说吧。”
沈默久侧过脸看一眼彭婕。
吕明修马上说：“没关系，你就说吧！”
沈默久马上正二八经的汇报说：“有两件人事上的事向书记请示一下，第一件是国文革和白雪莲两口子想去发电厂工作，昨晚国文革到家找我了。我一想，这件事情还是得由书记来定度。您看怎么办？”
沈默久见吕明修只管吸烟不说话，又说：“这事您不表个态，我这破金钢钻可不敢揽这瓷器活呀。”
吕明修皱着眉头说话了：“据我所知，他们两个还没结婚吗，怎么能说是两口子呢？而且，我——听说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哇！再说，这件事，暂且还不能动。现在知青这么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呐，这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内弟就搞特殊化，我们的权力是党和人民给予的，可不是用来谋取私利的。”吕明修忽然想到沈默久和国文革小姨何琅的关系，他当然也知道彭婕跟国仁、何琅的关系，就有意把事情挑明了，告诫沈默久说“默久啊，你和何琅的关系怎么样啊？那何琅你以后可要敬而远之，她哥哥正蹲监狱，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我那岳母精神失常后，何琅和国仁的关系就更不一般了。她们论起来还都是我的长辈，可是，他们这个家庭的成员都已经惰落不堪了，你沈默久作为党的一级组织部门的干部，时时刻刻都要严格要求自己，跟这些人要严格划清界线，这可是个原则性的大问题呀！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干部，无论职位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要牢牢地记住伟大的教导啊！”
沈默久歪头看一眼彭婕，连连的点着大肉头。
吕明修看一眼站在身边的彭婕，想到国文革那造反派的脾气，怕国文革和他吕明修撕破脸皮，或者弄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还是应该给国文革一些特殊待遇以笼络住他为上策。可是，他吕明修不能亲自办这件事。孙志权和岳母何玑是老同志，又传说有过那种关系，国仁又散布说国文革是孙志权的种，装作漫不经心的说：
“关于国文革的事嘛，我的意见，你可以向孙志权书记请示一下，国文革毕竟曾是我们县造反派的头头吗！”
沈默久听了吕明修这话，觉得奇怪，他那双小眼睛不停的眨着。这本来是吕明修一句话的一点小事儿，他为什么讲了一套大道理后又要推到孙书记那里去呢？
彭婕趁沈默久洗耳恭听并正在悉心琢磨吕明修的话时，见缝插针的说：“吕书记，沈默久主任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英雄了，又是你的得力干部，是不是由组织出面帮他成个家呀？也不能让英雄孤独一人，有后顾之忧啊！”
吕明修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慢慢的让烟从口鼻里自然而然的飘出，他看了沈默久一眼说：
“彭医生这建议可以考虑，组织确实应该关心英雄的个人生活，明天我跟孙志权书记专门做个汇报，看孙书记是什么意见。”
说着他又问沈默久“你自己有没有人选呀？说出来组织可以协助你做做工作。”
沈默久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啊，哪有合适的人选啊，我这扔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姥姥不稀罕舅舅不爱，谁能看上我呀？长得又不好看，现在这腿还短了一块。我都想去高老庄找那员外的女儿去了，可是，咱没有猪八戒那本事啊！”他瞥了彭婕一眼。
吕明修和彭婕都笑了。
彭婕说：“我看有个人挺合适的，跟沈主任还挺熟悉的。”
沈默久抬起大肉头来，渴望地看着彭婕。
吕明修问：“谁呀？你们医院的？如果各方面都合适，你彭医生可以给当个红娘吗！”
彭婕冷着脸说：“沈主任是位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人物，在县里又是个掌握实权的干部，应该找个年龄小点的将来好照顾沈主任的生活，我看广播电台的李莉就比较合适。”
吕明修听到李莉这名字，心头一颤，他想到那年在省招待所的情景。
沈默久倒抽了一口凉气，忙阻止彭婕说：“不行，不行，我可没能水吃这块热豆腐，再说这李莉年龄太小了，给我当女儿吗还差不多？”
彭婕说：“不就大七、八岁吗？现在李莉的后妈当年和她那将军丈夫相差20岁呢，那不是也生活的挺好嘛！
吕明修看了彭婕一眼，心想，李莉那可是我的所爱呀，想到方玉晴因为李莉工作问题和他的谈话，他摇摇头说：
“年龄倒不是主要问题，不过，这种事不能一厢情愿啊！”吕明修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吸了口烟说“沈主任，你说说第二件事吧。”
是啊，这第二件事才是沈默久今天晚上来吕明修家的主要目的。沈默久那大肉头里迅速的闪过昨天晚上的一幕:康晶晶到了他的家。沈默久开门看是康晶晶，不禁心头为之一振，康晶晶是什么人物啊？文化学习活动之初，她代表南京红总来蓉阳县支左，县革委的顾问，那可是一跺脚蓉阳县都要震动的人物啊！今天晚上怎么回来到我沈默久家啊？沈默久赶紧把康晶晶让到客厅。
康晶晶四处张望着客厅，说:“沈老师，你的住房好阔气啊！”
沈默久咧着厚嘴唇笑着说:“这是党和人民关照我，给我调了这么好的住房。还说‘不能亏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