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修意识到白雪吟这张牌可以打,一是出自己一口怨气,更重要的是可以打击高阳等一批老干部的气焰。
他很庄重的对沈默久说:“默久哇,张书记的话你得照办啊,抓住她,捉奸要捉双啊。若真逮住了,对高阳也是个打击,让社会上都知道,他高阳保的是个作风败坏的女人,这事划得来啊。”
沈默久说:“好,我给她来个守株待兔。”
沈默久还真是雷厉风行,当天晚上,他借故说跟姑妈吵了几句嘴,来到八角亭中学收发室。他守着收发室东边那敞开的窗子,因为从这个窗子正好可以望见顾家大院进县城的路口。这是白雪吟及她家人进出县城的必经之路。
这收发室的徐老汉今年六十三岁,人称老玩童。一辈子没讨过老婆,年轻时在外边跑帮派,见过些世面。他见沈默久跟他聊天时神不守舍,两只灰溜溜的小眼睛,钉子一样钉在东边那窗子上。
他呲着已经活动得打了板子的长长的上门牙,问:“沈老师,你看什么啊?是不是还惦记你那小老婆子呀?”
沈默久仿佛没有听见,两眼不敢离开那扇窗子。
徐老汉提高声音说:“嗨,这是谁掉这么多钱啊?”
沈默久回过神来,问:“什么?谁的钱啊?”
徐老汉笑了,那两颗活动的大门牙跟着笑声在打着板子:“有钱我早揣起来了,我问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小媳妇呀?”
沈默久不以为然地说:“惦记她干什么呀?已经离婚了,我还用心坎挂笊篱——多劳那份心吗?”
徐老汉眯细着眼看着沈默久说:“你也够便宜了,一分钱没花,那么漂亮的大姑娘你先吃了头一口呀。”
沈默久没好气的说:“说不定哪个二大爷早把头一口给吃掉了。”
徐老汉佯装惊讶的:“是吗,你还说这话?不是你给她弄住院了吗?你也真够厉害的。”
沈默久忽然看到白雪吟的身影,不过她不是往县城里走,而是从县城里回来往家走。他看看表,已经快九点钟了,这么晚她一个人到哪去了呢?恐怕是去找那个野男人了。他感到很失望,今天是白白的在这耗了三个小时,明天他要另找一个地方,能够看着白雪吟从家里走出来,这才可能真正有戏。庄家不收年年种,他安慰着自己。
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蓉阳县的人们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变化,最为突出的是蓉阳县不再停电了。高阳跟发电厂签了军令状,没极特殊情况要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供电。发电厂上上下下也全都动员起来了,每天三班倒,发电量远远超过用电量。另外允许农民利用房前屋后的地自产的蔬菜到县城里指定的一条街来卖,这一下子县城人吃菜方便了,农民手头也有了点活分钱,鸡鱼肉蛋等都可以到市场来卖。再不是象以前农民偷偷交易,城市职工只能到国营的蔬菜商店去买不新鲜、价格又贵的菜了。高阳还责承县委副书记方玉晴,抽调人员组成一个下乡知青调查组,一定要调查清楚知青所存在的困难,对于一些利用知青考学考工来胁迫女知青的干部,必须严惩不贷。杜施正副县长和公安局长杨忠全力抓治安,要保证人民过上太平日子。仅这一个月来,收容了打架斗殴、偷摸卡要等犯罪人员一百七十多人;同时大力提倡文明之风,真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失遗啊。整顿学校秩序的效果更为突出,所有学校都是一片朗朗读书声,教育科为更好贯彻县“8?22的整顿学校的通知”,已经搞了两次教学大拉练,在教师队伍中开展拜师活动,以老带青、以旧带新,狠抓师资队伍素质的提高。全县人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中国共产党这面人们心中的旗帜在蓉阳县又高高飘扬起来了。
当然,这段时间高阳及新的领导班子,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有十九名基层干部因“走后门”、“搞帮派”而受到检查、撤职等不同处分,七十一名干部因公款吃喝退赔,并受到严厉的批评和警告处分,十三名公社和大队干部因调戏奸污女下乡青年而被判刑。
白雪吟虽然脱离了沈默久这条不知羞耻的狗,但她思想并不轻松,明天她就要去省城读书了。本来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啊,尽管曾有过创伤,可是,这些天来,她跟李挚的意见始终不能统一。
李挚劝她把肚子里的孩子做掉,而白雪吟提出要跟李挚名正言顺的结婚。李挚考虑到白雪吟刚和沈默久离婚,自己刚刚受到高阳书记批评,现在工作又十分繁忙,白雪吟还要上学,还是过两年再结婚。其实呢,李挚内心深处却另有打算:白雪吟跟沈默久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才刚刚一个多月,我李挚突然娶了白雪吟,人家会怎么议论啊?而且自己刚刚当上副科长,他知道沈默久是吕明修的人,我娶了白雪吟,不但得罪了沈默久,连吕明修书记都得罪了。他想利用这段时间努力奋斗,自己在政治上完全站住脚,再和白雪吟结婚。当然他对白雪吟说的跟沈默久一夜无事,是怀疑的。那为什么住院呢?别人都说是让沈默久给——显然这一夜她跟沈默久是不会消停的,他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再说他第一次跟白雪吟有男女关系,虽然白雪吟确实是处女,但白雪吟是那么主动,将来会不会是——很难讲。
李挚现在也是有点身份的人啦,后院再有什么不光彩的事,会损伤一个领导干部的尊严和形象的啊!
所以他坚决主张把孩子做掉,甚至说出了毫不负责任的话:“白雪吟,如果你非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李挚可是概不负责!我就奇怪了,你为什么要不明不白的生下这个孩子呢?”
听李挚说这话,气得白雪吟哭了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个曾经是自己尊敬、爱戴、甚至是牵肠挂肚的人变了。变得有些冷酷无情,自私自利,毫无情意和责任心了。在张树藉等以组织名义胁迫她嫁给沈默久时,她提出四条要求,其中第二条就是她入党问题,这并非完全是信念所致。她想,吕明修、张树藉、沈默久不是就靠着手中的权力,才胡作非为的吗?如果我白雪吟手中也有权,或者这权比他们还大些,不就可以制约甚至整治这些人了吗?所以白雪吟才要求解决党组织问题。可是,今天从李挚的变化看,并非是好人掌权或坏人掌权的问题,而是这失控的由上往下层层封官的制度,就是滋生腐败、造就坏人的温床,这个温床是专门培养霉菌和毒草的,李挚就是个事例。白雪吟心目中这个偶像破灭了。她盯着李挚,想寻找过去那诚恳热情、负责而又聪明的李挚,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更为奇怪的是,白雪吟觉得李挚跟沈默久、吕明修似乎有很多相同之处,难道这是当官的人共有的劣性吗?可高阳、吕向阳、方玉晴……为什么就不这样呢?她不想再跟李挚多说一句话,她后悔当时为了惩罚沈默久,而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这样一个隐蔽着肮脏灵魂的人。她什么都不想说了,从此,她也不想再看到这种阳奉阴违的小人,她离开李挚住的原来方玉晴的房子。
白雪吟走到门外,还听到李挚在屋里喊:“我可不负责啊!还说不准是谁的孩子呢?”
白雪吟两眼顿时涌出热泪来,一阵揪心的痛楚几乎使她站立不住。她扶着外间的房门,站了许久许久,还勉强的挪动着脚步,走出李挚的家门,而李挚并没有出屋。
白雪吟咬紧牙关,她想:我不能倒下,算我白雪吟有眼无珠,说我白雪人瞎了眼呐!来日路还长,这些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为了这,我白雪吟要坚持、要挺得住。
白雪吟坚持着走上马路,却见沈默久从西边树林里走出来。原来这沈默久一直尾随白雪吟,到李挚住的方玉晴的房子,他想如果呆久了不见白雪吟出来,他就要设法捉奸了,没想到才几分钟,白雪吟就出来了。白雪吟见是沈默久,转身向东走去。
沈默久从后边一瘸一拐的追了过来。他装作以前根本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叫着:“是白雪吟啊,该去上学了吧?”
白雪吟竟直走着,不理采他。
沈默久有点气恼,一瘸一拐的急走两步,赶上白雪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啊。”
白雪吟想,对这种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沈默久一瘸一拐的跟在白雪吟身后,他想到那结婚的晚上所发生的事,尽管没有完全得到释放,可那感觉和何琅可是大不相同啊。他挑逗地说:“雪吟,我对不起你,弄得你住进了医院,满县城的人都说我沈默久太粗暴了,等以后咱们再干那事我温柔些啊。”
白雪吟依然不语,前边就是县委、县政府了。
沈默久没有敢再向前跟,他怕碰上高阳那些老家伙们。他从县委西边拐向北,径真向县委家属区走去。
白雪吟暗想:“这种下流的东西,还是人们敬仰的英雄,还曾是县常委,主管人事大权。这文化学习活动是怎么的了呢?为什么偏偏让坏人得逞呢?!不过,好人当了官,也会变得极端自私自利,李挚就是这种人。”
白雪吟向南走到人民医院,又从人民医院前的九华路东行,过了九华桥不远就是吕向阳家。她本想进屋,向叶亚男阿姨、向吕向阳伯伯道别,可她犹豫一会儿,又继续向东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从这路口往南走,经过李莉的家、蓉东小学、八角亭中学,就可以沿田间小路,回顾家大院了;如果向东偏北方向的路走,就一直到顾家山了,这是一条非常避静的路。白雪吟在这避静的小路上,向顾家山走去。
白雪吟来到顾家山北脚下树丛掩映的坛石旁,一九七一年腊月二十四,为了那个被人利用的组织,逼迫李莉嫁给沈默久的事,在这里有过一次五人聚会——白雪吟、李莉、孟艺、孟克、郑德军——天真烂漫、意气风发呀。仅仅才一年多,活泼可爱、侠肝义胆的李莉成了吕明修的妻子,而且还怀孕生子了;我白雪吟九死一生和沈默久离了婚,却被弃于自己尊敬爱慕的李挚;孟克知道李莉嫁给吕明修后大病一场,几乎毙命;孟艺和郑德军成了很美满的夫妻,却又远在北京……
白雪吟暗自流泪,是谁,又是什么力量,扭曲着人生而使许许多多的人偏离正常的生活轨迹呢?是“文化学习活动‘吗?假如没有这“文化学习活动”,这些人的生活轨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白雪吟离开了那“坛石”,沿着七星河逆水向南走。一路上,小河的流水不厌其烦的低吟着哀哀惋惋的歌,仿佛是有一种不可违抗的规矩,这小河就只能在这空寂的旷野中,唱着这样唯一的一首歌。到阴雨连绵的霉雨季节,这小河流水也会发出愤怒的咆啸,它滚滚涛涛,翻卷着黑浪,想冲破那规矩,可终于它知道那是不可违抗的,只能又重归于安静,继续唱着它那柔弱沉闷的歌声。
回到家里,白雪吟把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看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她合衣躺在床上。
吕明修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上班,请的是病假,这也是当时一些干部在感到工作不太顺心或者为了等待时局的变化,所采取的通常做法,为的是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或者就叫韬讳之计吧;吕明修当然还有另一项对他个人来讲是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李莉要临产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有色金属。吕明修这段时间假说去外地治病,而躲在有色金属这个秘密的家里。每天他都很尽心地洗衣烧饭,李莉也确实感到由衷的满意和幸福。
这一天,吃完饭,吕明修照常陪着李莉散步。李莉紧紧地依偎在吕明修的身边,在李莉的心目中,吕明修就是她的一切。散步回来,吕明修烧好热水,给李莉擦洗全身。
他轻轻地拍着李莉那圆滚滚的大肚子说:“这里边装的是儿子呀,还是女儿啊?”
李莉问:“你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呀?”
吕明修笑着说:“我想要个女孩,长得跟你一样漂亮啊,起个名字,就叫‘小小苏联儿’。”
李莉笑着依偎在吕明修的怀里,说:“我可是想要一个男孩儿,长的吗——”她亲昵地看着吕明修“就跟你一样漂亮帅气。
两个人正甜蜜蜜的谈着,忽听有敲门声。她们住的是三楼的母子间。
李莉说:“可能是对门借什么东西吧?你去开门看看?”
吕明修走过去开了房门,见是李挚。吕明修顿时愣住了,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