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高阳的建议,吕向阳把方玉晴、杜施正、杨忠召集到家里。
吕向阳对三位说:“高阳书记一会儿就到,想到一起讨论一下当前形势,如果哪位怕吕明修这些投机分子误会而遭受迫害,可以不参加。”
杜施正吸着烟,听了吕向阳的话,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不满的说:“这话说得没道理呀,老县长,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他们污蔑迫害。再说,我们这也是学习提高吧!”
杨忠从兜里掏出红书,放到茶几上:“我们学这个还不行啊,难道他们还禁止我们学习这个思想吗!”
方玉晴说:“脚正不怕鞋歪。第一,我们都是中国共产党员,我们总不能不过组织生活吧;第二,现在‘反击右倾翻案’,我们也得参与反击呀,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吗;第三,我们也是通过这种形式认真的端正和检查自己这大半生的革命工作;第四,我们……”
高阳挟着一大叠报纸走进了吕向阳家的小客厅。
大家都站起身来和高阳打招呼。
高阳笑着说:“方玉晴啊,你儿子那里又有什么最新的内部消息吗?”
方玉晴摇摇头:“儿子好长时间没有写信了。”
高阳把腋下挟着的报纸放到茶几上,说:“这都是最近的报纸,连篇累牍,几乎都是‘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内容啊,各位都看过了吧?”
大家都点点头。
高阳说:“我建议,让吕向阳同志谈一下到都城上访的情况以及他所看到的都城的形势。”
吕向阳有些激动,他从杨忠旁边的茶几上拿起烟抽出一支,刚要点燃,叶亚男从卧室走出来看见了,几步走过来,一把夺下吕向阳手里的那支烟:
“又想要吸毒哇,不行!”
吕向阳尴尬的笑着:“好,好,不抽了,不抽了!”
高阳佯装正经,板着面孔说:“嫂夫人,管得好,组织把吕向阳就交给嫂夫人管教了,可要严格而不循私情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
叶亚男说:“我去领东西,晚饭就在这吃吧!”说着走了。
吕向阳说:“我这次到都城上访好悬没把小命扔到那儿啊!钱也没了,粮票也没了,我又病倒了。还亏得白森那个儿子白雪峰了,这小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吕县长,你还带个随从啊?”杜施正问。
“哪里是随从。我被放出当晚就逃跑了,门口站着人,我是翻墙逃走的。你们这几条老命哪,咳,要真没了就算是为革命尽忠了,可是,还有白雪吟、李莉两个孩子啊!这帮坏蛋对咱们可是没安好心啊。我半夜三更的向东跑到七星河,本想向北到船码头,我一想不对,就向南跑到安邦桥,在那儿碰到白雪峰,他是从学校逃出来的。我和白雪峰连夜向相反的方向走,到武汉坐火车去都城。到了都城,我一看形势不对头,这一着急我就病倒了。不敢蹲火车站,白雪峰顾个板车把我拉到郊区。就住在大地里的一个废弃的小瓜窝棚里,我真没成想还能见到各位战友们哪。白雪峰每天到效区饭馆去捡剩饭剩菜,我就是高烧不退呀,有几天昏迷不醒,屎尿都弄他妈裤兜子里了,眼看要去地下见过去牺牲的战友们了。白雪峰这孩子嘴对嘴的喂我吃药……”吕向阳眼里流着泪“遇到老首长了,给省军区写了信,还挂了电话,他说形势要有变化,让我赶紧回来救人呐!”
杨忠赞叹的说:“白雪峰这孩子救了你吕县长,你吕县长又救了我们,归根结底应该是白雪峰救了我们呐!”
高阳严肃的说:“我们暂时逃过了这一劫,是要感谢向阳同志和白雪峰啊!现在大家都谈谈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吧!”
杨忠摇着头:“我是给搞晕了头了,再不就是上边有人晕了头。老同志是在周上边提议、支持下主持日常工作的。老同志的一系列讲话深得人心,可以说促使我们从长期极左思潮的影响下醒悟过来,精神为之大振。现在又给打倒了,这不就等于把矛头指向支持老同志的人吗?”
“‘反击右倾翻案风’是谁发动的?”杜施正问杨忠,不等杨忠回答,他说“报刊上报道的明明白白,是上边发动的,但,我怀疑有人在捣鬼。是不是有人假借上边的名义呀?高层内幕咱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方玉晴叹了口气,对杜施正和杨忠说:“我说你们二位呀,要向吕县长学习,把烟戒了吧。第一,对你本人健康有好处,第二也不影响别人的身心健康。”
杨忠、杜施正把烟熄灭了。
杜施正又对杨忠说:“老杨,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也戒烟吧!”
杨忠点点头:“好,戒烟,免得到处去搜刮烟票了。”
方玉晴说:“我谈谈自己的看法,错了请各位批评指正,但是可不能向Z反派检举、出卖革命同志啊!”方玉晴笑了“我分析这形势呀,是有人想架空上边,野心还不小。但不是象批《水浒》中宋江要架空晁盖,那是把矛头指向了两位老同志,而我说的是另有黑手骗取上边的信任或者是蒙骗上边做出不正确的决策。这‘批……、反右倾翻案风’的决策明显是错误的吗!”
吕向阳惊奇的看着方玉晴,笑着说:“我们的方玉晴同志讲话风格变了,没有一二三了!”
方玉晴很认真的环视了一眼在座的几个人:“这是第一。第二是——”
高阳带着头,几个人哄堂大笑。
方玉晴却依然满脸正色:“没有一二三还行,那不就失去条理了吗!第一个问题讲完了,归结起来就是另有野心家呀!第二,上边怎么可能在一年前说‘老同志是人才难得’、‘文化学习活动搞八年了,现在以安定团结为好’,而今天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否定了自己的认识和判断呢?这也可以说是有人蒙蔽了的视听,或者歪取事实使之得出了不正确的认识。第三,前些天,我看电视上看接见非洲外宾,连头都靠在沙发背上抬不起来了,是不是身体欠佳呀,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生老病死是规律呀,哪个也跳不出这规律的。我这些话若被别用心的人知道了,那我方玉睛就是死罪,还望各位老兄老弟们关照呵护哇!”
高阳说:“咱们今天就敞开思想谈,看清形势才能明确方向啊!我们这几个人在战争年代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铁了心干革命的,不必有顾虑。”
方玉晴微笑着说:“我知道各位是可靠的,我是和各位开个玩笑。”
吕向阳皱着眉,满脸的忧虑神色说:“方玉晴的分析是对的,这样看来形势发展可不乐观呐!能够把矛头指向敬爱的老同志,这力量得有多大呀!四届人大刚刚通过的《政府工作报告》全都作废了。主持工作的老同志说打倒就打倒了。我想,下一步肯定会在各省、市、县揪出大大小小的右倾翻案分子,我们这几个人很可能还得当批审的活靶子呀!”
杨忠又伸手去摸烟,杜施正按住烟盒,看着杨忠说:“说话算话。”
杨忠把手缩回来,气愤的说:“当靶子就当靶子 ,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他们了。最坏不过就是为革命献身吗!”
大家陷入了沉默。
高阳喝了口水 看一眼大家说:“各位同志,我们都六十来岁了,若为个人计,我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准备安度——实际也安度不了的晚年哪。为了新中国的成立,我们都出生入死过,流过血、也准备献出生命的。用头颅和鲜血换来的新中国,我们看着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心里疼啊!”高阳两眼装着泪“我同意各位对形势的看法和分析,但对未来或者说对近期发展,我还是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这是黎明时期了,‘批、反击右倾翻案风’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蒙蔽视听搞的最后一点儿小伎俩儿。我也学习方玉晴同志列个一二三吧。第一,军权还在老革命家老将军的手中,我们的老将军实际上还控制着军权吗!这是根基啊!几个跳梁小丑虽然借着威望能够刮起阵阵歪风邪气,但掀不起大浪来。第二,现在矛盾非常明确的指向了敬爱的两位老同志,老同志已经被点名批判了。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违呀。这可是在全国人民心目中、在全国老革命干部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的指向就等于指向了全国人民和所有的老革命,人们是不会容忍而坐视不问的。‘人民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吗?矛头指向我们敬爱的老同志,真是幼稚可笑哇!第三,从目前传达的一系列有关‘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指示中,如‘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走资派还在走’以及对‘文化学习活动’‘三分错误、七分成绩’的三七开说法,对大多数干部和人民群众来讲,已经很难有多少说服力了,不是文化学习活动初期那一句顶一万句的时候了。第四,这个很不得人心的‘批、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破坏了刚刚出现的比较稳定的局势。老同志在全国整顿中提出的正确政策和措施被否定、被批审,一批坚决执行这些政策的领导干部遭受打击,而在整顿中被撤职或调离的派性严重的人和Z反派头头又重新被起用,我们县不也是这样吗?全国将再度陷于混乱。这种状况,促使广大干部和人民更加厌恶‘文化学习活动’,更加看出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是在祸国殃民。人们心中长期郁积而又迅速发展起来的怀疑、不满和愤恨情绪已经如大宗火药堆积。一旦点燃引信,便将猛烈爆炸起来。”
吕向阳依然不乐观,叹息着:“可惜呀,谁来点燃这引信呐!我们敬爱的又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谁能带这个头呀!”
方玉晴说:“听说都城很多人开展悼念的活动。”
高阳点点头说:“敬爱的是与世长辞了,可他的精神力量反而会更加强大而坚不可摧。鞠躬尽瘁、无限忠诚啊,我觉得,清明节全国人民对总理会有悼念活动的,这就是声讨别有用心的人对总理和老同志的诋毁。上边会清醒的识破这一小撮坏人的。”
孟克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吕向阳面对着房门,看到孟克向正房走来,提醒大家说:“各位,孟克来了,不要再讲了。”
孟克进到客厅,见小小的客厅挤坐着五、六个人,他先是一愣,见高阳伯伯就坐在门旁的木椅上,他矜持的笑着:
“高伯伯,我到你租住的房子去了,见您没在家,猜想你可能在吕伯伯这里,我就过来了。”
高阳问孟克说:“孟克,这几位你都认识吗?”
孟克环视着在座的几位,说:“方阿姨我认识,那两位叔叔我不认识。”
高阳笑了:“方阿姨是你姐姐孟艺的婆婆吗,当然认识了。我告诉你,这位是原来蓉阳县副县长杜施正,这位是原蓉阳县公安局长杨忠。”
孟克向杜施正、杨忠点头,叫着:“叔叔。”孟克又对高阳说:“高伯伯,吕明修找我谈话,说要安排我到公安局去当副局长;最近县里提拔了七十多个副科级干部,还有三、四个正科级干部,全都是当年的Z反派。我妈妈和舅舅都不同意我干,我才来征求一下高伯伯的意见。”
高阳点点头,说:“吕明修这样迅速的破格提拔大批科级干部,目的无非是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借此收拢一批青年人为他的门客。我的意见,你可以答应吕明修,你是特残军人的后代,时刻记住我们手中的权力不是任何个人恩赐的,它是属于人民的,属于党的。所以要牢记为人民办事,为党办事。你在公安局,必要时可以保护一批正直的好人,可以遏制一些坏的现象,你可以去上任。另外,你辛苦一趟去告诉白雪吟和李莉,不要为‘九?一七’大案过多自责,没有她二人去告状,这些造反派也会变着别的法子整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你特别要告诉白雪吟,大的政治气候没有变化,想凭个人力量去整治这批政治上的野心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不单纯是蓉阳县的事啊,他们已经从上到下形成了一条严密的锁链,牵一发而动全身,要耐心等待党的政策,等待时机啊!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这次若不是你吕向阳伯伯冒死去都城,若不是省军区李秉和主持正义,恐怕有几个人早成了刀下之鬼了,要汲取教训啊。”
孟克点点头说:“高伯伯讲得很对,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啊,那我马上就去白雪吟那里吧,听说她还准备第二次去都城上访呢!”
“好,你马上去,告诉她暂时先把身体养好,光有为党和人民尽忠的决心还远远不够,还要有正确的斗争策略啊。”
孟克为刚才拒见李莉而后悔,所以他想借传达高阳伯伯的话再度到白雪吟家,他要见见李莉。他匆匆来到白雪吟家,见李莉也没有走,还在白雪吟家。
白雪吟笑着说:“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后悔没见李莉呀?你见李莉是不是怕把你牵连了啊。我和李莉上访弄成那么大个‘九?一七’特大反革命集团案,把高阳书记那么多人牵连进去了,唉,真是没想到啊!难怪你们担心啊!”
孟克说:“你就别说过去那些事了,吕明修他们要想整谁总是要找个导火索吗,你们去都城就是他们整高阳书记这伙老干部的导火索。”
孟克把高阳书记的意见传达给白雪吟和李莉。
白雪吟和李莉想想很有道理,单是不怕死远远不够,这伙人从上到下手握重权,他们甚至可以贼喊捉贼啊!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你想组织人民群众,他会说你是反革命组织,只好暂时先耐心等待啊。
李莉说:“孟克,吕明修给你个官是有目的的,你可别像我哥哥那样为了名利拜倒在吕明修脚下啊。”
孟克笑了,笑了好半天,把白雪吟和李莉笑得莫名其妙。这时孟克才说:“我跟吕明修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知道吗?”
白雪吟说:“是诬陷你向他家扔死狗吧?”
孟克摇摇头。
李莉说:“是这次大案吧?”
孟克摇摇头。
白雪吟笑着说:“孟局长,你可别卖关子啦,快说吧。”
孟克一字一顿的说:“夺妻之恨。”说罢,两眼盯着李莉。
李莉满脸绯红,低下了头。
白雪吟试探着说:“孟克,现在还给你,你要吗?”
孟克疑惑的望着李莉,他没有说话。他想到李莉当时那么死心塌地地跟吕明修,对自己连个招呼都没打啊,简直是冷若冰霜。想到这,他咬着牙摇摇头说:
“白雪吟,我得走了。环境在变,人也在变啊。以前的李莉事实上不存在了,但她却永久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孟克是一如既往的爱着记忆中那个李莉的。”
李莉低头不语,暗自流泪。
白雪吟知道孟克对李莉和吕明修结婚的前前后后很不清楚,她有责任也有必要再向他说清楚。她把孟克领到妹妹雪莲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