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
“首长”批示 吕明修心安理得
“小民”告警 沈默久魂飞魄散
吕明修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吸着烟。
康晶晶收拾完碗筷后也来到客厅,坐在吕明修的对面。为难的说:“宣传鼓动工作很难开展,群众觉悟太低了,对批审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的重要意义认识不上去。今天召开各单位系统宣传员会议,只有一少半单位来人参加了,怎么办呐?”
吕明修把香烟上长长的烟灰磕到烟灰缸里,说:“群众的认识跟‘文化学习活动’初期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啊!那时候的群众热情有多高哇,一呼百应啊!批审老同志和‘反击右倾翻案风’这是上边布署的,群众就是不响应,这也并非是群众觉悟低了,实际上就是在抵制。这些人口头上积极参与,可实际上却在抵制。”
“上边发下来供批审的材料你看了吗?”康晶晶问。
吕明修望着康晶问:“什么材料?”
康晶晶说:“就是那个供批审用的‘三株大毒草’的材料。”
吕明修不以为然的说:“我哪有时间看那些材料啊,正事还忙不过来呢!”
“那可是文化学习活动小组发下来的,你这当县委书记的起码应该知道基本内容啊!”康晶晶提醒吕明修说。
吕明修点点头说:“是应该知道内容,你说得很对。哪‘三株大毒草’哇?我确实没时间看,你给我讲一讲吧!”
“都是老同志主持工作期间,在工业、科技和理论领域提出的纠正所谓左倾错误、恢复和建立正确政策的重要文件。《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题》(工业二十条)、科学院起草的《科学工作汇报提纲》、政治研究室按照老同志指示精神写的《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这材料还有一大部分没发下去,明天上班我再给你送一本去。”
吕明修笑着说:“不要给我送了,这三个材料我那儿都有文件。这小组还真能琢磨,把这三个材料叫‘三株大毒草’,这我还是刚听你说。”
康晶晶一想到那宣传干部会,就很闹心,仅仅到会一小半人。她起身到吕明修身旁的茶几上拿起那包大中华香烟,从中抽出一支来叼在嘴上。
吕明修吃惊的望着她,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给康晶晶点燃了烟:“抽吧,能抽就抽吧,这工作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也不怪群众和基层干部,就说这‘三株大毒草’吧,那‘工业二十条’条条都是如何发展工业、改善国民经济状况;批了二十条。假如咱们拿出个五十条来,群众一看,比那二十条可好多了。群众热情自然就高了吗!可是现在咱们一条没一条,还美其名说什么不破不立,破,立也就在其中了。这就好比住房子,你把旧房子毁掉了,那人们到哪儿去居住啊?毁掉了就等于立起来了吗?”
康晶晶瞥了吕明修一眼,不满的说:“你这观点没有道理,也不符合文化学习活动小组的精神。你还公然的反对文化学习活动小组提出的‘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的指示吗?作为一名县委书记,你的这种认识是很可怕的,是要犯错误的。”
吕明修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不高兴的说:“这不是在家里吗?在家里夫妻两个人就不能说点儿心里话吗?你别张嘴闭嘴的都是文化学习活动小组的指示和精神,那位掉下来的红宝书不离手,不是还外逃了吗?你若对背这个那个的有瘾,就去找何琅、找李挚,他们背得比你还熟,真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了。”
康晶晶虽然满肚子的反驳话语,但她没有讲出来。虽然她和吕明修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但吕明修还是县委书记兼县长,她必须得小心谨慎的对待这个顶头上司。否则,真的惹怒了李明修,那吕明修对她这个妻子,也绝对不会手软的。
呆了一会儿,康晶晶温和的说:“明修,‘批审、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展不起来,这跟重要领导人去世有没有关系呀?这半年来,有两位老同志相继去世了,人们都很悲痛啊!说不定还有哪个呢!这之前的陈老同志、周老同志、董老同志,不也都陆续的去见马克思了吗!”
吕明修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虽然跟这些人的离世关系不会太大,可是,人们会不会产生联想啊?有了联想也就有了担心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逃不脱这样一个结果呀!就说我的前妻国顺妍和我岳父岳母吧,不也都是说走就走了吗?古往今来,任何人都逃不过这一个关呀!”
“前几天有的报纸报道一条消息,权威医生给上边老同志检查身体,说可以活到一百四十岁呢!”康晶晶兴奋的说。
“但愿如此吧!人活百岁也有一死啊。”从吕明修的口气上可以听得出,康晶晶也可以听得出,吕明修他根本不相信医生的检查结果。
忽然听到大门铃响了。
康晶晶惊异的望着吕明修。
“这么晚了,可能又是沈默久吧?他光棍一条,夜里一个人寂寞难熬啊!”吕明修站起身说“我去开门吧!”
吕明修来到大门前问:“是默久吗?”
“吕书记,我是李挚!”声音有些急促。
吕明修从李挚的声调中知道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边开门边问:“你刚从省里回来吗?”
大门开了,李挚说:“进屋再向吕书记汇报吧!”
吕明修在前,李挚跟在吕明修后边,踏着客厅窗子透出的昏黄的烛光来到客厅。
康晶晶拉了一下电灯开关,咔哒的一声响,灯却没有亮,她说:“还没来电,这电灯成了装饰品了。”
李挚坐在吕明修对面的沙发上,吕明修递过香烟。
李挚接过香烟,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但他并没有点燃,他情绪有些慌乱的说:
“吕书记,省里孙志权部长派人和我一同回来的,有一份重要材料,据同来的省里那位透露,是上边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的什么重要批示。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材料。孙志权部长指示我们,材料到了要立即召开常委会议,并把处理结果要写成书面材料交给来人带回去。”
“来人在哪?”吕明修问。
“在我的办公室等着呢!”李挚说。
吕明修看着康晶晶说:“康晶晶,你马上给沈默久、张树藉和其它几位常委挂电话,通知他们立即到县委我的办公室。你和侯丽英列席会议!”他站起身“走,我们到县里去。”
晚上九点半钟,县委常委及列席会议的康晶晶、侯丽英都到了吕明修的办公室。
吕明修向各位介绍坐在自己对面的省里来的那位年轻人说:“各位,这位是省政治部机要室副主任张辉同志。”
张辉向大家点点头。
吕明修说:“现在,我们欢迎张主任做指示。”
到会人员鼓掌欢迎。
张辉满脸严肃的说:“我没什么指示的,我是受政治部孙志权部长指示,和李挚副县长专程来送材料的。”他从提包中拿出一个贴着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看了大家一眼,说“‘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存在是一个事实,有些人否认这个事实,否认阶级斗争的存在,这是错误的。’同志们,树欲静而风不止呀!”他拿起那密封的档案袋,抖着说“这是你们蓉阳县以高阳这个死不改悔的‘Z资派’等人恶毒污蔑‘文化学习活动’小组和‘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材料。他们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我们文化学习活动小组的主要领导。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有重要批示,孙志权部长有口头指示。”张辉把档案袋交给吕明修“请吕书记检验一下密封。”
吕明修接过档案袋。
李挚闷头吸着烟,他在想:看来,张副主任很清楚这材料的内容,他只是为了严格保密而没有向我李挚透露,或许又涉及到继母方玉晴了吧。
吕明修举起档案袋向大家展示着:“同志们看看,封条完好无损。”他又望着桌对面张辉副主任“那我就拆封吧?”
张辉点点头。
吕明修解开档案袋线绳,撕开封口的密封条,从中拿出一叠材料来。
参加会议的人都紧张的注视着吕明修那一双白嫩多肉的手。
张辉说:“吕书记,你可以先把每份材料落款的签名念一下,然后宣读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批示,再把高阳写的材料念一遍,最后讨论如何处理这件骇人听闻事。”
吕明修点着头说:“好,好,就按张主任的指示办!”他拿起第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念道“写信人,中国共产党员高阳、吕向阳。”他把这材料放在一边,又拿起第二份材料“反映情况人,中国共产党党员方玉晴、李成章。”吕明修下意识的看一眼李挚,
李挚立刻低下头去,暗想:这两个人真是昏了头。
吕明修又拿起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写材料人中国共产党党员杜施正。”
听康晶晶恨恨的说了句:“都是死不改悔的‘Z资派’!”
张辉立即制止说:“大家不要议论。”
吕明修拿起最后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他盯着那签名,咬着牙,好一阵子才说:
“还有这两个混蛋:白雪吟、李莉。”
张辉说:“就是这些人,分别以给上边写信,以反映情况的名义,恶毒的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学习活动’和‘反击右倾翻案风’,诋毁文化学习活动小组主要领导,这些人太猖狂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呐!这——这在开展文化学习活动以来是绝无仅有呀!”
吕明修望着张辉问:“请问张主任,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首长的批示?”
张辉说:“在高阳、吕向阳那个材料最后一页的背面。”
吕明修找到那份材料,翻过来,见背面用自来水笔写着两行歪歪扭扭、潦草的字,他说:“我念一下小组首长的批示——污蔑首长、恶毒之极;诽谤活动,猖狂之极;粉饰老同志,良苦之极;小鬼张牙舞爪于前,必有阎王阴谋策划于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吕明修念完了,扫视一眼在座的各位,说“文化学习活动小组小组首长的批示非常明确,这些反动分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呐!”
李挚不断的擦着头上的汗水。
沈默久附和着吕明修说:“这伙乌龟王八蛋们,真他妈屁眼子拔火罐——作得紧;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吕明修问张辉说:“张主任,念谁的材料?”
张辉思考了一下说:“这些材料我都看了一遍,还就是高阳的那个材料最为恶毒,其它材料反革气焰也是嚣张得很哪!就念高阳的材料吧!另外,主要是要学习文化学习活动小组的批示,认真领会批示精神。”
沈默久咧着嘴唇子说:“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不就是给他们‘走铜’,送他们回老家去吗?”
张辉白了一眼沈默久,不屑的说:“就像你理解的那么简单吗?‘必有阎王策划于后’怎么理解?这些人是有后台的,一定要把后台找出来!”
沈默久咧着嘴讪笑着,自我解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觉悟太低,理解能力有限。”
张辉对吕明修说:“请吕书记念材料吧。”
吕明修把高阳写给上边的那封信翻到第一页,慢条斯理的念着:“上级组织:昨晚——一九七六年四月七日晚,听广播电台播放的‘撤销老同志一切职务的决定’,我认为是极其荒谬和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