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用手比划着左边的黑色皮沙发:“侯主任,请坐!”
侯丽英坐在左边单人沙发上:“啊,这客厅挺排场啊!”
李挚给侯丽英倒了杯茶水:“这是原来郑铮将军的住处,他在战争年代多次负伤,身体不好,就回到了老家蓉阳,住在这里。方玉晴和我爸爸成家后,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李挚回想起那一段既艰难又快慰的有滋有味的日子,他沉默着,不再说话。
侯丽英以为李挚想到了看守所中的继母方玉晴、妹妹李莉和在医院的爸爸李成章。她想,都说李挚只会背语录,讲革命、说原则,内心冷酷无情。这确实是误解呀,李成章、方玉晴、李莉都是他的亲人啊,他怎么能不牵挂惦念呢。侯丽英想安慰李挚,可又不知怎么安慰,他的亲人所犯的是杀身之罪啊!侯丽英端起水杯,默默的喝着水。
李挚想到了和彭婕在这个屋子的甜蜜和争吵,假如当年和彭婕结了婚,现在孩子都挺大了。他想到了在这个屋子里和白雪吟的那些令他李挚销魂的夜晚,那小盼盼今年该是三岁了吧。白雪吟确实是有才华、有容貌,可她为什么要走上反党、反文化学习活动这样一条不归之路哇!在这次给上边写的信中,这七个人在信中没有涉及县里任何具体问题,更没有涉及县里的任何人,这是为什么呢?或许他们认为根子是在上边吧。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反对“文化学习活动”、反对“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是极其错误的,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反对上边。恰如文化学习活动小组领导的批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侯丽英见李挚一直沉默着,似乎客厅里没有她侯丽英这个人,就提醒李挚说:“李副县长,你,在这隐居一周了吧?”
李挚回过神来,笑着说:“啊,对不起,我思想溜号了。是吕书记派你来的吧,什么事啊?”
“我自己就不能来找你吗?”侯丽英笑着。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在这住了一周了,一个人很寂寞,象蹲小号一样度日如年啊!你来了,我当然很欢迎啊!”李挚确实显得很高兴。
陈丽英从黄挎包中拿出雷鸣给她的材料:“这是我爸爸写的一个材料,你看一下吧,最好能有个批示意见,我回去也有个交待。”
李挚从信封中抽出雷鸣写的“关于三中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他一页一页的看得非常认真,不时的点点头:
“好,这样安排好!”
看过后,李挚在这份材料第一页上边空白处写了“这样安排很好,可由五中领导班子提出名单,教育科协调解决。李挚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一日。”李挚把材料交给侯丽英,说:
“雷鸣这个校长任命对了,很有思想,也很有能力啊!”
侯丽英接过材料,很认真的说:“李副县长,我个人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帮忙啊?”
李挚惊异的望着侯丽英问:“是不是选拔代课教师的事呀?若是这件事,丽英啊,可就勉为其难了,还是不要谈了吧!”
侯丽英重重的把水杯放下,站起身,把手中的材料扔到茶几上:“这份材料还是李副县长自己交给雷校长吧,这也是公事公办!”侯丽英拿起雨伞,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挚犹豫了一下,忙站起身,颤抖着声音:“丽英,你急什么嘛?坐下来,我们可以商量吗!”
侯丽英又回来坐下,说:“你一句话就封口了,还怎么商量?”
李挚苦笑着:“你说说情况吧!”
“有这样一个人,今年二十四,‘文化学习活动’开始时是老初三,家在农村,一直在生产队劳动了,家庭成份有点问题,是富农。”侯丽英那双秀丽的眼睛盯着李挚,似乎要从李挚的面部表情揣测他的内心。
李挚皱着眉头,脱口而出:“这可不在咱们这次选拔代课教师的范围内呀!咱们最重要的一个选择条件是‘文化学习活动’开始时的高中生,这可确实有困难呐!”
“就是因为有困难我才来找你吗?你这么大一个县长,难道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吗?”侯丽英依然目不转睛的望着李挚。
李挚点燃了一支烟,闷着头吸了几口后,他抬起头,正好和侯丽英那等待、期盼的眼神相对。李挚的心头一动,尽管他有过多次和侯丽英单独近距离的接触,可还从未见过侯丽英这种令他心潮涌动的眼神。李挚软了下来,温情的说:
“这点儿权力我是有哇,又正好赶上选拔代课教师。可是,最起码的前提是教育科报批的名单中得有这个人哪!教育科那边的工作我怎么安排呢?我定的条条框,严禁营私舞弊,总不能我自己厚着脸皮去找教育科吧!”
侯丽英没有说话,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李挚舒展了一下眉头,说:“丽英,我看这样好不好——你跟雷鸣老师讲,把这个人列在他选拔的教师中,到时候我批准就是了。”
侯丽英摇着头说:“这可不妥,我跟继父说过这事。他说三中挑选的是正式教师和顶编教师。再说,‘文化学习活动’时的初三生,又在农村荒废那么多年,怎么能当中学教师呢!行了,李副县长,看来这件事难度很大,你也就别费心了。”
侯丽英挎起背包,站起身。
李挚忙拦阻侯丽英说:“别走哇!”他紧锁着眉头,两腮的肉随着牙齿的咬合而上下颤动着“你把姓名、年龄等基本情况写给我,我来安排,包你丽英满意。”
侯丽英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高兴,相反的,她面部表情异常的冷峻的说:“李副县长,红书上指示我们‘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是襟怀坦白,忠实,积极,以革命利益为第一生命,以个人利益服从革命利益;无论何时何地,坚持正确的原则,同一切不正确的思想和行为作不疲倦的斗争,用以巩固党的集体生活,巩固党和群众的联系。这才算得一个共产党员。’你,为了我,李副县长可是违背了红书上的谆谆教导哇!”
“丽英啊,你背的这条是选自《反对自由主义的》,在选集第二卷三百四十九页。在‘这才算得一个共产党员’前你还漏掉了两句,那就是‘关心党和群众比关心个人为重,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我虽然违背了原则,但我却正体现了‘关心群众、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啊!”李挚辩解着,他面部表情很复杂。他又低声、神秘的说“吕书记圈定了十九个人,我能不同意吗?既要讲原则还得讲灵活呀!”
侯丽英点点头。
李挚忽然显得激动起来,他来到侯丽英身旁,把手搭在侯丽英肩头上:“丽英,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也可以说是情书吧。你为什么对我总是敬而远之呢?是因为我比你大那么五、六岁吗?你今年是二十五岁,确实也该解决个人问题了。”
侯丽英抑起头,望着李挚问:“刚才我给你背的那段话的第一句就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是襟怀坦白,忠实,积极,’你也坦白忠实一次好吗?我问你,白雪吟生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你的?如今,白雪吟被押,上边小组有批示,也可以说她是将要走入另一个世界的人啦。我希望听到你的真话。”侯丽英两眼噙着泪水。
李挚把手从侯丽英肩头挪开,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一会儿,他又坐在侯丽英对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丽英,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多次了。白雪吟生的小女孩确实不是我李挚的,我虽然跟白雪吟那个时候关系很密切,但却从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再说,白雪吟那种身份,当时我又知道她要嫁给沈默久,我怎么会和她干出那种有损于共产党员形象、伤风败俗的事呢!”
李挚起誓发愿的否定这件事,眼睛却下意识的盯着半开着的卧室的门。他忘不了和白雪吟在这个卧室中幸福的夜晚。他收回目光,望着侯丽英,尽管她没有白雪吟那么漂亮,但她那清秀的面容、闪动的聪明和智慧的眼睛、办事的老练和稳重,对李挚都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侯丽英忽然问:“李副县长,对你一家三口和高阳这些人你怎么看?对他们写给上边的那些信件你怎么看?”
李挚毫不犹豫的说:“他们是拿着生命和政治做赌注。‘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这是上边小组首长的批示。他们的那些信件,是向‘文化学习活动’和‘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射出的毒箭!”
侯丽英默不作声,摆弄着茶几上的那只茶杯。
李挚忙又给侯丽英倒上水。
侯丽英看了一眼手表,低声说:“李挚,七点多了,我该走了!”
李挚惊异的望着侯丽英:“丽英,你在叫着我的名字。丽英……”李挚来到侯丽英身旁,坐在她的旁边,一只手搂着侯丽英的脖子“丽英,答应我,嫁给我李挚吧,我会是你的好丈夫的。”
侯丽英没有说话,她歪过头望着李挚,似乎默认了李挚的请求。
李挚从侯丽英身上嗅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令他心醉神迷的女人味。多少年了,李挚梦寐以求的想嗅到这种味道。他忽然抬起屁股,猫着腰,一手伸到侯丽英腿下,想抱起侯丽英来。
侯丽英望着李挚,面部表情难以琢磨:“李挚,你想干什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李挚暗想,侯丽英也二十五、六岁了,她不会拒绝我的,就坦率的说:“丽英,咱们到卧室去吧,反正咱们都是单身,过几天咱们就可以结婚了。”说着,李挚两膀一叫劲,把侯丽英抱起来就往卧室里走。到了卧室,他把侯丽英放到床上。
侯丽英忽然的坐了起来,冷笑着说:“李挚,人活着就应该实实在在,坦坦荡荡,不能自欺其人,更不能只有兽性而无人性。白雪吟的孩子就是你李挚的,你却矢口否认,对那些给上边写信人的命运无动于衷,明白地告诉你,我没有什么要安排的人来求你,我今天来,是来看看你已经泯灭的人性是不是还可以复醒。你写了那么多封充满激情的求爱信,我总得给你个答复吧!”侯丽英下了床,整理了一下头发。
李挚不想让眼前到嘴的美味就这么失去了,他拉住侯丽英:“丽英,我对你是真诚相爱的!”
侯丽英冷漠的看着李挚说:“李副县长,你还不至于口念着红书教导来强奸我吧!那就请你躲开!另外,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给我写求爱信,我就全部交给组织。”
李挚悻悻的闪在一边,无奈的看着侯丽英走出卧室。一会儿,李挚听到侯丽英走出客厅的脚步声……李挚迅速冲出卧室和客厅,见侯丽英已经走到院门前。
李挚追了过去,伸手拉住侯丽英的衣襟,恳求的说:“丽英,再给我一次机会!”
侯丽英停住脚步,冷笑着然而却非常严厉的说:“请李副县长放手!”
李挚痛苦的看着侯丽英走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