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宇拉起灵秀的手信心满满,“最难受的时刻是当年爷爷初听噩耗,如今把灵秀和囡囡领到他跟前,一个外孙女,一个重外孙女,什么难受的事都能烟消云散。”
倒是这个道理。顾松最知道景老爷子对顾梅的舐犊之情,不然当年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如今视同爱女的顾梅已经去了,情思自然会转移到她的子女身上。
如此想来,顾松的顾虑也减轻不少,沉重的心绪慢慢轻松,看着景中宇得意的样子忍不住也打趣了一句。
“少爷你确定灵秀的身份是老爷的外孙女?”
“当然,老头子一定对灵秀疼爱得很。”
“别忘了你是老爷子的孙子,你们是表兄妹,是不能结婚的哟!”
“什么?松伯你胡说什么?”景中宇立马就慌了,忙拉紧灵秀的手,“又不是亲表兄妹,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松伯伯只是在开玩笑,你紧张什么?”灵秀不屑地收回手。
“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
一谈到结婚这个字眼,灵秀的心里不自主地抵触和低落,“别没完没了了,烦不烦呢?”
“我烦,我错了,我有罪——”景中宇认错的态度和速度都十分惊人。
呃,顾松哪里见过自家少爷这么吃瘪,脸皮什么时候长这么厚了?
“少爷,灵秀,前些天我还见了尤海峰,这个事情你们要不要听呢?”
“你见了尤海峰?当然要听啊!”
不知何时,顾松重又站回刚才的位置,继续讲他的故事,“我想知道更多阿梅的事,自然不能跳过尤海峰这个重要环节。他从阿梅回到苏南后不久离开苏南,就再也没有回去常住过,几年才回去一次。所以我是在青海的一个小村子见到他的,干瘦的一个小老头,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但穿着很是干净整洁。我道出身份他并不吃惊,他说阿梅在以前的信里经常提到我。我问他知不知道阿梅已经过世,他平静点头,说阿梅在临终前不久给他写过信。其实这么多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阿梅寄去明信片或是信件,而阿梅每一封都会回复讲述她的现状,他们的通信加起来有几百封。”
跟顾松切断联系后就只有一封决绝信,跟尤海峰就有来有回互通有无几百封书信,爱与不爱的差别可真大啊!
“尤海峰说他更像是阿梅的树洞,从一开始还是笔友时就是如此,阿梅会把老爷子对她的好、和我们在一起经历的事,乃至她心中的不甘和向往,都会倾诉给尤海峰这个笔友。而尤海峰和阿梅的境况很相似。尤家在当地的镇上可谓是家大业大,为富一方也为霸一方,他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也是思想最先进的一个,他无法与家族里满心名利作威作福的那些人为伍,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回到家乡,而是入职到省里的文学协会,之后就开始到各地采风写作。阿梅最初离开航都来到苏南时,他还在广西的十万大山中编写他的《密林文集》,所以,当得知蒙北在筹建中宇小学时,阿梅便自告奋勇地赶赴了蒙北。又经历了几年的书信往来,尤海峰终于决定回到苏南准备和阿梅成婚,于是阿梅又毅然决然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苏南。”
顾松像是讲累了缓了缓,灵秀又懂事地递上一杯茶,“尤海峰既然笃定地让妈妈回来,那尤家应该是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尤家是不愿意尤海峰娶一个无名无势的孤女,但他心意坚决,而且阿梅作为希望学校的老师带着两个养女,也都是给尤家脸上贴金的事,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请人算了黄道吉日,准备在第二年的立夏举办婚礼。可就在婚礼举办的前两个月,阿梅收养了生病的志强,这件事让尤家打了退堂鼓,这时候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志强得的是传染病,不然他的亲生父母不会不要他。流言止于智者,可那时的农村又有几个智者呢?他们对流言宁可信其有,甚至是乐于信其有,煽风点火越传越严重,尤家说什么也不同意尤海峰再和阿梅联系。当时阿梅正带着志强辗转于各个医院,她也顾不上别人的态度,或者说是是根本不在乎。尤海峰说他们原本是要在阿梅做满十年支教老师后,两个人去穷游世界,但有了淑慧和灵秀之后就没办法那么洒脱了,尤海峰才建议她们到苏南方便他照应,那时的尤海峰还没意识到他与阿梅两个人的事,会有那么多人干预。”
“竟然是个书呆子,太过天真了吧?咱妈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呢?”
在景中宇眼里,单纯天真基本上等同于蠢。
生意人满身都是心眼儿,灵秀无奈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在我看来,心地干净的人才会单纯,单纯不是错,错的是污染他们的环境。尤海峰生在尤家,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难怪妈妈会喜欢上他。”
好在截然不同的不是三观,但这些观点也不是无关痛痒,景中宇连忙解释,“我也不是说那个尤海峰一无是处,我只是气他保护不了咱妈。”
“妈妈要是想要别人保护,为什么还要离开航都呢?她要的是自由自在,和尤海峰在一起或许达不到物质上的自由,但他的精神是自由的,哪怕生活艰难,她的内心也是无比富足。”
“是啊,我也有些羡慕阿梅的生活,但我做不到,也熬不住那样的清苦。尤海峰和阿梅的感情是纯粹的,既然现实生活中不能在一起,那便选择更高级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所以他们完全无视他人所谓的阻挠,阿梅继续做她要做的事,尤海峰也一样,回馈乡野落笔不辍,无外乎是通信代替见面罢了。”
“不行不行——”人家深沉地讲着故事,景中宇心里却惴惴不安,他紧紧握着灵秀的手,在她耳边嘀咕着,“秀,我很俗,我不要高级的,你别学咱妈,听见没?”
“安啦,我是个凡人,可没有妈妈那股仙气儿。”
身边是灵秀的景中宇总是能让顾松判若两人,他摇头加叹气,好在让他沦陷的不是外人,要不然可是个棘手的大问题。
“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其实见了尤海峰之后,我心里倒是纾解了不少,阿梅在苏南看似很苦很难,但她要的爱情和精神自由都实现了,也算是所得皆所愿了。”
人这辈子向死而生,不停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灵秀更是如此,她生怕自己的生命也过于短暂,以至于留下太多遗憾,所以她抓紧一切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如今她的事业是苏绣馆,爱情是景中宇,都是她最想要的。
景中宇原以为最想要的是家族和长辈的认可,但现在如果让他抉择,他一定会紧紧握住灵秀的手。
“松伯伯,你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曾经会是他的阿梅吧?但确定不能得到之后,他这样睿智的男人定然会重新定位新的人生目标。
“我可没有阿梅那么至高的理想,年轻的时候觉得以后可以独当一面就是努力的目标了,可如今年过半百才觉得生活能够安安稳稳就是我最想要的。”
虽然顾松不管理集团事务,但在景家这样的家族,身为景老爷子最信任最器重的大管家,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并不容易,哪怕景老先生多咳嗽了一声,哪怕不起眼的小报瞎写了一句有关景中宇的信息,在他这里都是大事,都要慎之又慎地处理。
“松伯,你就感谢老头子只娶了奶奶一个女人吧,他如果也和赌王一样弄个几房姨太太,可是够你受的,还想安安稳稳?”
顾松笑着摇了摇头,“少爷这么说就错了,对于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人,我是不会花什么心思的,有人敢闹,上手段就是了。往往处理不好的人和事,不外乎是内心有所纠结,对那些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好纠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