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照北极与烛南溟,为什么没有尝试突破最后一步?”
当年的照北极与烛南溟陨落之前,已经在阳神境界停留近八十年。整个双星时代一共只有二百二十一年,整个升灵历只记载到二百二十一年。以双星的天赋,在陨落前达到阳神大圆满并非不可能。
甚至残碑论剑峰惊天一战后,七重天出现裂缝,人间再现洞天福地。如此惊天动地的变故,寻常阳神做不到,寻常六境做不到。史君便是实打实的阳神,实打实的六境,再清楚不过阳神与六境的局限。
五境蜕凡,六境窥天,七境方可登仙道。
当年的照北极与烛南溟能够再次打破天荒改变整个修真界,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踏出最后一步?
既然已经王不见王两百年,为何要在最后关头约战残碑论剑峰,成就天道书定的必死之局?
恍然惊觉,史君连连后退,竟是险些连御空飞行都无法做到。
朝灵渊的眼中是怜悯,更是厌恶。
他向来厌恶三种人,信天背道者,任天由命者,妄狂自大者。或者统一称呼为,愚昧者。
史君恰好三种都是,是彻底的愚昧者。
但他并不介意再为这将沉之舟再添一块巨石。
“索性今日已经说了很多,我便再告诉你一些消息。”
史君颤抖着低下头,心绪剧烈波动,加上沉重的伤势。他的魂魄几乎要震荡崩溃。
“修真时代的覆灭,发生在十年尾声里。彼时的仙道魁首在第一年便自通仙台得到来自仙界与道界的示警。”
“四个字,折了四个半仙。”
“三灾七劫。”
“十年尾声,三灾七劫。之后便是灵气断绝的荒芜七年。荒芜七年结束,五州合一,其中因灵寂症而死者,占据修行者的九成九。紧接着便是灵寂时代开启,和光尊者带领包括白玉京、希夷这两位鹤云仙楼与玄清剑派创始者,以及整个仙盟,开创前所未有,后也无来者的七阶修行体系,为人族乃至整个修真界奠定新的修行基础。”
“枕书阁是仙盟分裂后的第一批宗门,也是仙盟刻意安排记载人族历史的存在。你为人族史书化灵,长居枕书阁。哪怕从照北极与烛南溟陨落算起,如今也已经五百年。整整五百年,你竟然从未发觉十年尾声中,还有一灾一劫未发生吗?”
海潮声越发喧嚣。
史君猛然抬头看他。
朝灵渊抬手抚摸月曜上的光辉,月曜正在与洞玄真火一起修复他体内的伤势。痛觉让他意识清醒,然神色越发冰冷,语气近乎淡漠。
洞玄真火可以涤荡七情。
他的情绪也在真火下平静如水。
“天道执剑,要毁人间。这便是修真时代破灭的真相。”
“七重天上封印着人间七成灵气以及最后的一灾一劫。”
“七阶修行体系,所对应便是七重天禁锢。我们曾经估算过,酝酿两千年的最后一灾一劫,威力不会下于当年二灾六劫合力。”
“所以七境不能破,若真要救修真界,只能徐徐图之。”
“幸也不幸,五百年来,一切有望七境者皆在天道算计中陨落,你为天道清除了很多障碍,也机缘巧合为修真界留下了最珍贵的时间。”
“这便是人间至今不见七境的原因。你,人族的背叛者,明白了吗?”朝灵渊居高临下地俯视者萎靡在地的人。
山海如倾,天崩地裂,如何能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代表真相的一切,竟是如此荒唐!
“明白,自然明白。明白你因何笑我,明白,原来你孤身而来,是要我背叛天道。”史君苦笑连连。
朝灵渊嗤笑一声:“背叛?天道可没有那么仁慈,哪怕这里是天道管辖以外的地方,一旦你透露天道隐秘,你立刻就会死,甚至连我也会被天道锚定。”
“那你要如何?”史君低着头,似是痴,似是疯,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我心偏移,天道不会信我,又知道太多天道隐秘,已经无用。你要我如何,你要如何纠正我的错误?!”
“本也没想过怎么做,不过是重新修行,静待一个时机。七重天已经出现裂缝,六境并非难事。正好照羽很会教徒弟,待他再教出几个楚歌、叶秋瓷,修真界就不缺六境。到了那个时候,再用两个六境换一次人间灵气提升。如此循环往复,几轮之后,灵气彻底复苏,灾劫也分波化解。愚公移山,故人之言,总有道理。”
朝灵渊轻描淡写地说着他的计划。但他的语气太轻描淡写,又显得预谋已久,让人疑心真假,难辨真意。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是换了说法:“不过你既然验证我的猜测,便有第二条不需要太多牺牲的路。”
“什么?”
“有些话不该由你来问。但为了你最后一点价值,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史君全身上下都是天道的眼睛,朝灵渊自然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修真界。史君同样默认了他的结局。但对于朝灵渊而言,史道六境,阳神修为的史君,本身就有用处。
相当重要的用处。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都说杀星是天道的执剑者,无所不杀,足有灭世之能;又说天命救世者乃是大道之下的一线生机,是世上唯一能阻拦杀星的人。”
“那么倘若天命救世者,以天赐杀星为剑,够不够斩下这天道,斩破这乾坤?”
“当年的照北极与烛南溟因为天命之故相遇太晚,残碑论剑峰的对坐长谈终究不够他们彻底了解彼此,也就无法真正达成两心一同,双剑合一的效果。而如今,因为几个有意思的小辈插手,照羽同朝灵渊却是很早就相遇了。”
朝灵渊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看向虚空的一个方向。
“昔年修真时代,以三把剑最为出名。青霄的琨瑶剑,横云的双修剑,以及玄一仙宗的道剑。鹤云仙楼的传承核心是横云剑楼与鹤鸣山,而玄清剑派的传承自青霄剑派与玄一仙宗而来。”
话已经到此,史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天道执剑要毁人间,所以你要用人族传承对抗天道意志?但修真时代的覆灭,已经证明了人力不足。”
“一人之力自然不够,一个时代的力量却未必。当年若非天道以有心算无心,修真时代不会仅仅十年就消失。况且,我与照羽的醒来,本也象征着一件事。”
史君苦笑:“天道可以蛊惑人心为其走狗,人族自然也有对抗天意的同伴。南溟尊者从来算无遗策,赴残碑论剑峰之前有留下后手,是情理之中。”
“错了,烛南溟确实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至于因何有死而复生之事,你不必知道。到底是幽冥一遭,但也幸亏是幽冥一遭,让我生死剑道大成。既然如此,这所谓的生死,这天道的生死,你说,我可能定?”朝灵渊笑着问道。
史君却道:“你们做不到。”
“哦?”朝灵渊收回投向虚空的目光,看向史君。
却见破衣褴褛的老者神情悲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知我到此时,方知宿命确实不可违。”
“人族或许潜力无穷。但杀星终究是杀星,天生地养,人力难改。红莲业火只能暂时压制他的杀心,便如白日里,天道气息出现,他就极有可能失控。待有朝一日杀星本性爆发,你便是首当其冲。”
“杀得越多,杀心就越重。他的杀心在六百年前就能引红莲业火现世,在临渊布下杀戮剑域;在六百年后,又是到了何其恐怖的程度?羲和真火在手,他可能不去临渊,不去杀魔族吗?西州,临渊,那里有他的弟子,有他弟子的弟子,他越是对人情有感,便越不可能放下那些人。待他临西州,杀戮剑域力量回归,再加上此生再造的杀孽,红莲业火又能压制他多久?”
“世人谓你二人为双星,然你们两人分明是灭世杀星与天命救星,天道意志纵使能改,命途又如何改?”
“宿命难违!”
“或许你们的命途曾经有所改易,但终究,你们会走到原本的终点。”
“朝灵渊,如今你也是当局者迷了。你说要造就惊世之剑对抗天道,岂不是走入当年救世命轨?而欲以一人之力抗天,将这芸芸众生护在身后,不正是天命救世者的命运?”
朝灵渊一怔。
“当年尔等以外人不知的神通秘法,逃避命运,同生共死。但你们终究是灭世者与救世者,便如天上日月,一明一暗,一光一影。你本该为烛照南溟的衔日烛龙,却阴差阳错堕入影中。他本为祸世之月,因在玄清造就一颗有情心,甘愿化为明日,照彻北极。”
“然而日月换位,依旧是日月。天意纵能测,命途如何改?”
“你可曾见过诸天星图?”
“茫茫修真三万年,焉有同辉之日月?你与他注定一生一死,难以共存!”
掷地有声的话落下,史君身如山崩,散如白光,消失于沧浪声中。
修真界,天道钟鸣,灵气骤浓一分,象征阳神之陨。而那些修真界的红尘事太远,还不足以影响此方天地。
伴随而来史君的陨落,是茫茫虚空露出裂缝,一缕曦光照亮明月西沉的沧澜剑域。
失主的山河书与千墨衣悄然飘至朝灵渊面前。
至宝在前,朝灵渊却只抬起头望向曦光来处。
他看见照羽拉下斗篷,站在光影相接处,向他伸出手。
或许是他的目光里带着疑问,从来无情绪的人罕见地流露几分难为情。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