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闻喜!”杜诗阳有些不耐烦,木桐此人向来老实巴交,否则亦不会对一个令华卿这样情深义重,而今令华卿早已灰飞烟灭,对于一个背负着“弑君”之罪的人来说,木桐竟还敢这样夜班烧纸祭奠,终究是个重情义的人。
“你到底是个重感情的人,朕一直没看错人,”杜诗阳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吧,进屋给朕泡个茶。”
突然的转变,令两个宫奴震惊不已,木桐连滚带爬起身,连连应下杜诗阳的旨意,揩着眼泪将杜诗阳请进清园,又诚惶诚恐去拎炉子上的水壶,闻喜更是满脸纠结,不知杜诗阳这情绪上上下下变化起伏,到底所谓何由。
多日未踏进此屋,再入已是物是人非。最后一次在这屋子看到令华卿时,他正在病中辗转,被御医查出体内有毒,可却来不及告诉自己那毒是何人而下,自己便因母亲病危而匆匆离去;此时再立榻前,那人已尸骨无存,而他体内的毒却是母亲命人所下。
鼻子一酸,杜诗阳转了头,默默坐在桌前,记忆中无数个画面此刻在眼前萦绕,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热的茶汤被战战兢兢的木桐双手奉至面前,闻喜低低看向眼眶湿润的女帝,突然意识到什么,而后低低心疼着说:“陛下.....您喝口茶吧......”
随意捏了杯子来,杜诗阳又愣了许久,而后看向木桐:“公子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一句“公子”脱口而出,二人皆是了然于心,闻喜更是恍然间明白,女帝陛下终于敢正面自己的内心了,她这是想令华卿了啊!!
木桐亦是鼻子一酸:“公子说,万一自己没有那么早回来,如果公主.....如果陛下又来此处,也不要个告诉陛下他出宫去了,免得陛下担心.....”
“他那日究竟为何要出宫?”杜诗阳又问。
“奴....奴也不知道....只感觉,公子有很重要的事在外头没办完.....”
“他平日会与你说他在宫外办的差事么?”杜诗阳又问。
“公子从来不提....”木桐想了想:“只是公子自从出宫听差后,胃口越来越差,一日三顿,一般只用两次,午膳在宫外,晚膳在宫里头.....只是到了后面,公子频繁犯病,就连晚膳都不用了.....”
“犯病?什么病?”杜诗阳一愣,关于令华卿,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此刻提及,犹如解开一个已故之人背后的秘密,令自己茫然又惆怅。
“公子....一开始在宫外听差的时候,常常被人打,好像是被赭琉人打的.....经常手上背上都是青紫的....后来,就开始腰伤复发,彻夜彻夜睡不着,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再后来,便是腹痛,经常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为何朕都不知道?御医如何说?”杜诗阳很是意外。
“公子不让奴告诉陛下......公子人微言轻,在存英殿瞧御医,是要您允许的....陛下您那时候....搬到闲王那去住了....公子心里难过,在外头受欺负了也不愿意打搅您,怕您担心,索性就不看御医了,故而也就不准奴跟您禀来....说不允许他的事打扰到您和闲王的自在......”
“如此糊涂!!”杜诗阳哑然,眼泪簌簌滑落,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满上!”
若一早便让自己给他找了御医,兴许他亦不会被母亲毒了四个月才发现!!
兴许,他亦不会毒侵太久,在那冷宫中熬了不过一两日,便毒发身亡了!!
若不是他去得那么快,兴许,待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会给他解释的机会,会信他的话,亦不会一把火将他的遗体焚烧......
而今斯人已去,再后悔亦是枉然。
杜诗阳擤了擤鼻子,看向闻喜:“朕近日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华卿去得如此之快,很是蹊跷。”
闻喜和木桐皆是不敢做声,憎恨也罢,思念也罢,女帝陛下对令华卿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敢定义。
“朕只是把他关在了暖福宫,还命人给了他吃食,为何不过短短两日,人就去了?!”杜诗阳声音竟有一丝颤抖:“暖福宫只是冷一些....先前他中毒昏迷两日,御医也给了药和针灸,毒也是祛了一些的......”
“陛下......”闻喜确定此时此刻,杜诗阳已经全然放下了对令华卿的憎恨,陷入了她之前不敢正视的内心,只得红着眼提醒:“您.....之前....给了公子一剑呐....公子去的时候,胸口那道长长的伤口.......”
痛苦地闭上双眼,杜诗阳能想象得到,他在暖福宫的那两日,是如何绝望。
是自己没有足够的理智,选择听并且信任他的解释;是自己故意将他丢进冰冷的暖福宫,让他在天寒地冻之下接受酷寒的折磨,是自己给了他那一剑,让他那道伤疤成为他迈入阎王殿的催命符;是他体内没有得到控制的毒,最终成为了他咽气的最后根本原因.....
杜诗阳不敢再回忆下去,猛然灌下最后一口茶,而后道:“木桐,即日起,你也别在此处了,跟闻喜回亲和宫,就在朕跟前伺候着!”
“这.....”闻喜大惊,这不过半个时辰,起起落落的人生竟是这样跌宕,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亦不敢违抗,只得连连磕头谢恩。
“暖福宫明日起重新修缮,按照之前的样子,新建恢复原样,”杜诗阳缓缓起身,朝外行去:“就改名,叫‘华卿宫’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