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起时已过巳时,令华卿难得睡这么晚,也许这些日子病着,故而昏沉中忘了时间。此番醒来,换好了衣裳,起身出了屋子,便见园中家奴们在各屋大门上贴了红底墨描的娃娃。那画上的娃娃个个都是胖乎乎的,虽然形态迥异,但大都可爱至极。
“公子,您醒了?!”莫白端了盆水入了院子,恰巧见着令华卿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这是在做什么?”令华卿问:“个个门上都贴这些个娃娃画是为何?”
“哦,昨晚接到县府的通传,道是宫里有喜,当今女帝陛下诞下了一个小皇子,故而全国上下都要营造些喜庆,就都会贴着喜娃娃,以示普天同庆,万众齐迎小皇子的意思。”莫白小心翼翼说,他多少是知道些当今女帝与面前这位亡国皇子的事的。
“嗯,”令华卿点点头,又看了一圈,莫白瞧着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悲喜,连忙转移了话题:“公子今日可好些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不必了,”令华卿从那些画上收回眼神,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只道:“你们若是寻好了小院子,便尽快将我的东西搬过去,此处我不宜久住,还是搬去素雅的地方去比较好。”
“是,”莫白连忙解释:“小院子已经找好了,就在君山园里。”
“那是何处?”
“君山园本是赭琉旧宫中,后宫中最偏僻的一个小花园,因为靠近老君山,先太上皇.....哦,就是您的祖父,常去老君山下的赭水河中垂钓,故而就在那里建了个花园,取了个名为君山园,是极为安静的地方。当时为了好存放先太上皇垂钓的用具,又安排了宫奴们值守,故而在里头又修了个小院子,里头共三间房,一个主屋,一个偏屋,一个厨房,住三五个人倒不是问题。公子您说想换个安静的小院子住,奴就让人去整理了一番,又给您在主屋隔了个小书房出来,故而耽误了几日....”
“何时能搬?”
“这几日就可以搬。”莫白道,又迟疑了一下:“这几日您病着,我们想着让您多休息休息,便未提此事....”
“我已经无碍了,若是都准备好了,便搬吧。”令华卿道。
“是,奴还有一事.....”莫白降低了声音,凑上前去,在令华卿耳边低语:“隔壁青州县事儿闹大了.....”
“如何闹大了?”令华卿一愣。
“前些日子,文景遗民与原南安着民结伙斗殴,死伤几十个,这几日,矛盾骤然升级,说是都到放火烧村的地步了,文景遗民死伤已达150余人了,几个带头的气不过,求助到我们赭琉这边来了....”
“可是到县官许仙桃处求助了?”令华卿思考了片刻,问。
“公子真聪明!他们几个为首的,果真是求到许大人这里来了,昨夜许大人派人来传话,告诉我们陛下生产的好消息时,顺带就将此事一并告知了于奴,问奴,是否要伸予援助之手?”
“青州有青州的县官,此事应由青州县官来管,怎就求到了赭琉县官头上?”令华卿觉得有些另类:“难不成赭琉县官还要代管青州县的事不成?”
“那青州的县官向来都向着南安着民,所以青州的他国域民常常受欺负,从来都不指望县官能替他们说句公道话。每次出了事,便跑来我赭琉县官求助。”莫白无奈:“我们许大人虽是朝廷的官,但可能因为深知赭琉县民的特殊情况,因此向来比较尊重赭琉县民,处事也很是圆滑......因此在青州人的眼里,我们许大人便是从不包庇南安人的典范,故而个个都尊敬她。再加上,许大人和青州县官私交也不错,因此有时候多少能为他们说上几句话.....”
“既是如此,那此事便由许仙桃做主便是了,我们为何要理睬?”令华卿有些莫名。
“虽是如此,可事实上,这赭琉县官要如何处事,其实次次都还是我们说了算.....她生怕自己一个做的不好,会惹怒了赭琉人.....毕竟这赭琉县里,她只是个表面的县官,能自自在在把官做下去,别惹怒了赭琉人,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你的意思,她一个许仙桃要做出什么决定,还得看我们的脸色??”令华卿突然就觉得有些可笑,泱泱北华帝国,竟还有如此傀儡式的县官,若皇帝知道自己底下有个如此听赭琉人话的县官,还不知要气成何样!
莫白点点头:“公子,您看.....我们是由着许大人自己决定如何回应青州人的诉求,还是告诉她,莫要多管闲事呢?”
“哼,”令华卿突然笑道:“我们为何要管此事?那是青州之事,又非我赭琉县之事?再者,这是朝廷之事,与我们有何相干?去回了许仙桃去,她是北华的县官,不是亡国赭琉的县官,我们,管不着。”
“是。”莫白心中一阵欣喜,只觉得令华卿是个拎得清的人,不该自己管的便丝毫不管,如此硬气,果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
“莫叔,”令华卿喊着,提醒他:“凡属于朝廷之事,我们都不要插手,凡与赭琉人无关之事,我们亦不要插手。这天下是女帝的天下,我们赭琉人,好好在此处安身立命便是,不张扬,不插事,不高调,望众人知之。”
“是.....”莫白连忙应下,思考了好一会儿,仍旧是低声紧张地问了问:“公子.....这复国之任,您可还要.....”
“莫叔!”令华卿毫不留情打断了他的话:“父亲留下十亿黄金,我的确可以拿来复国,可众将士已经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我宁愿拿这些银子,去给大家好好过着,亦不愿意用众人的命和数万个家庭的幸福做筹码,将他们的人生白白牺牲在权力的争夺中.....”
“公子.....”莫白一时五味杂陈,可心中终究还是感动,面前这孩子终究还是良善。
“我太知道政治给人的伤害了.....”令华卿叹了口气,脑海中想起杜诗阳,那张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脸,说不出来对她是失望还是憎恨,亦或是想念.....如今她终为人母,或许她而今与徐知闲也恩爱有加......或者,她已经忘记了自己.....
罢了,莫要再想了!令华卿告诫自己,她终究是冷漠地“夺走”了自己的命,为何还要这样想起她?
还有,自己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复国大业,竭尽全力几乎用命作为代价,失而复得的钥匙....没想到却在一切都到手后,却彻底失去了复国的欲望.....
也许这一路走来,受到的所有伤害都在告诉自己,若能好好活着,便不要去争夺那高处不胜寒之位,自古君王多冷漠,何苦再攀龙椅峰?
一场战争,数万人牺牲换来的复国大业,未必就是自己所愿的。
止戈吧,令华卿!!杜柳婵为一国之政权,给自己残忍的伤害还不够多么?
你还要重走她的路,父亲的路么?
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