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地区的凛冬,总是生冷生冷的,冷冽中带着令人烦躁的干燥。 沈思瑜写完了今天需要交接的情报,那双骨骼纤长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 他朝手里哈气,搓了搓有些发麻的双手,嘴里冒出一些热腾腾的白雾来,那双经历丰富的眼睛里是深深的疲惫。 他想起来,厨房里炖的姜汤这时候应该好了,便出了内堂,到院落里来。 院落里,大概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沈思瑜来时种下的那株红梅,前些日子开了很久的花今日却突然谢了。 剩下的胭脂色花朵零星的挂在枝头,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倒是隔着窗子都能感觉得那清冷的香气。 那个女人给自己留下的记忆,就像这株寒梅一样,虽然开败,但暗香残留。 脑海中还回荡着她那时候说的话语。 “我们的国家,它沉睡了,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饱受饿虎豺狼的压迫欺凌,也因此受尽了苦难和折磨。” “但是只要有我们这些尽管付出血泪的代价也要叫醒它的人在。” “国,不仅亡不了,还兴盛得起,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会变得强大起来。” 那时候,他不理解她的感情,也不懂她的所做所为。但是,他却在她死后加入了组织,被组织分配到总部工作,真正过上了她曾经的生活。 离开沈家之前,他的哥哥沈念瑾过来嘱咐了他几句。 他哥还是那样,穿着那件青色长衫,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颇有魏晋文人的风骨。 “我不是来劝你的,既然你心意已决,就没有挽留你的必要了,心不在这儿,留也留不住。” “老爷子的气也消了,有空多写信给家里,报个平安。” 沈思瑜能感受到,他哥在他加入组织这件事情上,应该是支持他的,甚至希望自己到了总部之后,能够有所作为。 他转身的时候,他哥叫住了他,他哥欲言又止,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他。 “顾小姐死了,我希望你能节哀,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她临走前,希望我烧了它,我没忍心。” “思瑜,我知道顾小姐的死,是你这辈子一个跨不过的坎儿,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她,毕竟人死如灯灭,留下的人依然要想方设法地活着。” 他摩挲着这封信,和他哥道了声多谢。 他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之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像是无奈。 那个女人死后,他消沉了很久,他不知道怎么每次想起她,心里总会感觉莫名的悲伤,心就像一个快要破碎的容器,被悲伤填满,痛的窒息。 他想知道信中顾敏璇到底给他留了什么话,想知道在那个美艳的女人心里,自己到底占有多大的分量,他却没有打开那封信。 他的心里,分明是在怕的,那个女人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给了他一个吻,反手却是一个巴掌,黑暗中吻他的时候,会默默流泪,但是等他再转身,她却依旧是那样从容。 在他还没有理清他对她的感情的时候,这个女人,却自顾自的去死,还自顾自背叛了她的信仰。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她呢?他一生恐怕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他宁愿逃避。 那封信的页脚已经有些泛黄,隐约有破旧的痕迹,他犹豫了很久,决定先把这封信带在身上,等到自己想看的时候,再去看。 总部的工作比他想象的,要严峻的多,只要一个不谨慎,就会被那些人看出端倪,抓住把柄,随便找一个借口送进牢里,进行惨无人道的拷问。 他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能力,每次任务完成的都很出色,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越出色,就越危险。 他和那些日本军部的特级军官聊文化,聊政治,暗地表明自己愿意效力日本军方,成功混入青木特别情报处当上了课长。 表面上他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汉奸走狗,老爷子每次在寄给他的信里都会很失望,甚至扬言希望他从来没有出生过,不然也不至于给沈家人蒙羞。 实际上沈思瑜却是总部唯一一个掌握日本军方一线情报的特级工作人员,已经在情报工作上作出了一番成绩,那些老一辈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唐莞瑛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指引他,他不敢给唐莞瑛承诺和感情,他已经把自己的感情冰封起来,放到了那个信封里,再也没有打开过。 半年前,唐莞瑛被调离了总部,上面的人说,是她主动申请的调离信。 临走之前,唐莞瑛来院子里找他。 唐莞瑛已经变了很多,开始穿素静的旗袍,长长的辫子被剪成了利落的黑色齐耳短发,看起来依然是干练的模样。 她已经实现了她的梦想,和那个女人一样,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了。 沈思瑜一直在逃避她对他的感情,终于,她还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思瑜,我们把婚约解除了吧!” 唐莞瑛眉眼弯弯,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学生模样,她笑着和他说,语气非常轻松。 他没有回答她,唐莞瑛继续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顾小姐,我也没能忘得了顾小姐。我喜欢你,可我没办法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你心里争位置!” 唐莞瑛的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疲惫,那丝疲惫,让沈思瑜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丫头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想为自己而活的女人。 “思瑜,我们都成长了很多,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是吗?” 他点了头,同意解除沈唐两家的婚约。 沈思瑜和唐莞瑛在分离之前,一直是写信联系,但是随着所接受的情报工作的任务的保密工作越加越大,他们就像两条交错的平行线,断了联系,各奔前程。 唐莞瑛逐渐消失在沈思瑜的生命中…… 唐莞瑛离开后,沈思瑜开始全身心投入于手头的情报工作。 他每天都在和青木特别情报处的人演戏,尽量从他们口中套出重要情报,察觉到他们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再想方设法的与组织取得联系干掉他们。 那些投入的虚假感情和害怕被暴露的巨大压力让他喘不过来气,而且他还要时不时的面对组织对他的提防。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样累,这样心惊胆战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种可怕的思想结束于他偶然间发现了日本军方一个重大的机密。 在接触了这个机密以后,他才明白,在德国留学读书时,曾经令自己印象深刻的那一段话—— “we are engaged in a war,this war is not for the moment involve man of arms.it involves information.” 我们陷入一场混战,这场战争比的不是武器,而是情报战争。 在情报工作上,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局面的掌控者,不管是组织还是日本方,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政客的敏锐嗅觉,他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后唯一的感觉是人心原来是那么可怕。 青木特别情报组的一个课长叫管田直方,根据沈思瑜对管田的了解,管田直方是一个善妒的人。 有一天,这个日本男人约他出来去艺坊喝清酒。 沈思瑜的工作做的很好,因此管田直方在他面前总是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管田直方喝醉之后,为了寻找他在沈思瑜面前的一点优越感,便笑着和沈思瑜提起了一个富甲商人在总部地区新投资要建立的一家医院。 “思瑜君,你不知道,这家医院,背后真正的投资人可是咱们的处长青木俊二呢!” 沈思瑜敷衍的喝着清酒,一点波澜都没有,他明白越是敌动我不动,这个日本男人对他透漏的事情,就越多。 “青木处长开了一个特别会议,只告诉了少数优秀的士兵,没有告诉你,思瑜君不觉得不高兴吗?” 他依然风度翩翩的说没有,心里已经开始在意,酒宴结束的时候,他回去让组织调出那个医院的资料——他发现了一个大阴谋。 根据相关情报人员的调查和了解得知——那个医院,根本不是普通的医院,而是日本军方想要在中国进行细菌战的一个隐秘的试点。 院方计划将菌种当成是预防针打给病人,然后观察病人死去的过程,更有甚者,院方竟然打算用活人进行试验。 如果不是沈思瑜把这个情报透露给组织的人,组织的人策划让那个刚刚建好的医院意外失火,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真正的了解到,顾敏璇宁愿是死,也要拼命守护的住的东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的想要放下顾敏璇。 他的身份,依然由于他的伪装而没有暴露,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刀尖上行走的生活,顾敏璇给他写的那封信,也被他封装在盒子里埋在了梅树下。 墙角的红梅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去。 有的人死了, 她却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