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郁乔装打扮,准备带着那对孪生姐妹,出明华山,去上京。 临行之前,她去找了嵇清,嵇清正手握书卷,研究着如何改进那桃源阵。见她来,便放下左手的书,恭敬地叫了一声教主。 一旁的盒子里,装着几把艳丽的锦花团扇,闵郁瞥了一眼,便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给了嵇清——一支玉笛。 嵇清沉默了几许,眼神里带着几分讳莫如深,“教主这是何意?” 他们都知道,这支玉笛,是从前的晏浮生废了好大心思从盗圣那里抢来的,是皇宫里的贡品,还是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的。 而没有谁比嵇清更清楚这支玉笛的珍贵之处——这是晏浮生送给嵇清的第一个礼物。 嵇清依稀记得,晏浮生怀揣着玉笛要给他,“吾只是喜欢你,吾有什么错?”她质问他,语气是化不开的委屈。 他答不上来,怪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太过让人心疼,便收下了那玉笛,还在她百般纠缠下,为她吹了一首《苍生醉》。 闵郁知道他们这一对的过往,当然也知道,白莲郁曾经让逼着嵇清让他对着这支笛子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去见晏浮生。 表面上白莲郁是棒打鸳鸯,实际上是因为白莲郁的心上有一个结,催使她不得不这样做,这个结,与白墨有关,却是嵇清系上的。 既然是嵇清给白莲郁系上的,理应让嵇清帮白莲郁解开。她看了一眼僵住的嵇清,没有回答嵇清的问话,只是淡淡道。 “这个笛子,师宗看到,应该会想起来很多事情。” 语气中似乎是有些看开了的意思,随之她不经意的笑了笑,一些关于晏浮生的美好记忆在她脑海中漾开。 打着一把红伞的晏浮生,分明坚决地把晏恨水赶出晏莲教,却偷偷的溜到小院子里找年幼的白莲郁玩,教她武功。 每次去的时候,晏浮生都会拿着一个装了糕点的檀木盒子,“丫头,这些吃剩下的你可带不回去!快吃!”晏浮生看着她,“吃完去河边洗干净再回去!” “恨水真是个不会为娘的!”白莲郁听见晏浮生在她耳畔念叨着,语气十分可爱。 嵇清默默地看着那支笛子,道,“我知道。” 语气中有一刹那的颤抖。 闵郁淡淡道,“师宗的命,是我父亲换来的,倘若我父亲没用八成功力为师宗求药,他不会那么早死!” “所以我才那么恨你,嵇清。” 替晏浮生换命的那个人,本该是嵇清,他凭借着晏浮生对她的感情和信任,亲手手刃了晏浮生。 而白墨为了救晏浮生而去求药,他的死,多多少少却是和嵇清有关。 所以白莲郁恨嵇清,还是孩童时的她,甚至不愿意让他抱她。 嵇清不忍心去看女子的眼睛。 闵郁的语气决绝,积蓄了十几年的失父之痛,在那一刻起,全都涌到她的心头。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与这个壳子的原主产生共鸣,情感便如流水一样,款款流淌,填满她心中某些空白的地方。 白墨死之前,传授给白莲郁白氏剑法,摸着白莲郁的头教会她慈悲,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白莲郁始终没有真正放下过,这是白莲郁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结。 闵郁今天就要解开这个结。 嵇清一直都知道,这辈子,他都是欠着晏浮生的,也欠着她的,所以他放弃了嵇家,放弃了外面的世界,留在晏莲教赎罪,“我知道。” “但是如今,恨已经没有了意义了,我把师宗交给你,也把母亲操持半生的晏莲教交给你,望你能珍重!你若能守护的好,我便不原谅你。” 嵇清看向她的眼神微暗,似乎是有光划过,重新点染他的灵魂。 “谢谢!”他道。 闵郁笑了笑,“你不必感激我,我与师宗二人修习《晏莲真经》,自此容貌不老不变,你是清楚清楚的。” 白莲郁在说浮生,也在说她自己。 嵇清的眼神带上一丝怜悯。 闵郁道,“当你过了古稀之年,头发花白,身形伛偻,师宗却依然容颜艳丽,即使是老死,也依旧是二八少女的模样,即便是如此,你也愿意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和师宗在一起么?” 嵇清的神色暗了暗,道,“我只愿守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喜乐平安,能否与她厮守,与我来说,并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这笛子,我物归原主。你对这笛子发过的誓言,从今日起,便都不作数了。” “我放下了,嵇清!” 她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我放下了……” …… 正是阳春三月的天,刚下过一阵蒙蒙细雨,潮湿的空气还有些微微泛凉。 这样的天气,上京的有钱人会出来闲逛,插花折柳,吟诗作画,于商贾之人而言,则是最适合财源广进发财致富的。 天桥是个繁华的去处,桥南的的花鸟集市是一派的姹紫嫣红,百鸟争辉,茶馆,客栈把牌坊擦得锃亮,泼茶香与饭菜香融合在一起,引得路人闻香驻足。 桥北的胡同巷子里则热闹非凡,那些卖艺人,和养家糊口的小商贩争先恐后地招揽顾客,跟大姑娘比美一样,谁也不服谁。 说书的先生一把惊堂木拍得响亮,博得一阵满堂彩!变戏法的手艺人手上的魔术能给人看出朵花儿来,闪电都快他不过!摔交的壮士正在一声声叫好声中打的难舍难分,引来阵阵叫好声! 喷火的,打把戏的,翻筋斗的,耍猴的,占满了整条街巷,好不热闹!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皮肤细白细白的小公子,容貌平平,腰间配着一把剑,身边儿跟着一个抱着伞的粉衫丫鬟。 主仆二人从桥北转悠到桥南,似乎也不嫌累,哪里热闹,就在那里驻足,倒也快意。 “红月你快跟上我,我们去对面的戏园子里瞧瞧他们今天唱的是什么戏。” 小公子的声音像莺雀一样婉转。 “他”咬了一口刚买的冰糖葫芦,招呼着后面的婢女跟上来,语气里满是雀跃欣喜,就像一只脱离樊笼的鸟儿,回归自然。 “小姐你慢些!我快走不动了。” 边上伺候的丫头背着一个锦缎包袱,抱着一柄伞,眼神有些无奈。 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小公子的喉咙上,是没有喉结的,原来是个小女子在女扮男装。 她姿色平平,没什么打眼的地方,而江湖上的老人一眼便能认出来,这小女子,是带了人面的,人面下的容颜倒也说不清是美是丑。 主仆二人把桥北逛了个通透,正要往桥南去,路过那天子桥。 “红月,你说,站在这天子桥上,能遇到天子吗?嗯?” 女子的声音清亮好听,玩累的她的脸上满是靥足,眼神中带着一丝纯真。 “小姐,这天子桥的传说都是骗人的,天子九五之尊,都在皇宫里待着,哪能到这天桥上转悠!天色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要走你走,我可不回去,我还没去戏园子里听戏呢!你可别忘了,江老狐狸现在在江府可是巴不得把我塞进花轿嫁出去。你可别妄想他能左右我!” “可是小姐你不是很崇拜那些武艺高强的大侠吗?” “那可不一样,我的意中人,不仅仅要是武艺高强的大侠,还要是能够惩奸除恶的英雄!你懂什么!” 女子咬掉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提脚就走,没等粉衫的丫鬟跟上,便健步如飞,走的飞快,未看清前面,便直直撞到一个人。 她恍惚之中记得,那人生了一幅好皮相,形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撞了她之后,话都没说得上一句,就往桥对面就走了,似乎是在追什么人。 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公子,长相平凡,是那种看一眼就能立刻忘记的类型,大街上似乎能一抓一大把。 他头戴书生帽,穿着紫色衣袍,给她们赔了个不是,也匆匆忙忙的跟上去了。 “刚才那两个人真是奇怪,赶着去投胎吗?这样着急!” 粉衫丫鬟红月纳罕,见她家小姐已经走远,便叫了声“小姐等等我!”,跟了上去。 戏园子里今日上演的是一部《霸王别姬》。 楚霸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 女子皱了皱眉,不好不好,怎么是出悲剧? …… 上京的暗巷,萧风忆的手里拿着望舒剑,剑的另一端被一双玉脂一般的纤纤妙手握住,手的主人穿着白衣,戴着围了纱的斗笠,在模糊的夜色中,显出些出尘的仙气。 胭脂红的血浸染了剑身,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为什么?” 他质问她,月光之下,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白衣人没有回答他,远处的房梁上闪过了两抹蓝白魅影,两柄寒光凛凛的雕花银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放下你的剑!” 两个近乎一致的声音,带着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