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溯游从之。
两根弦趁机顺着这一幕的边沿割开,剖出一朵菱形的云后,像是倒下了无限放大的镜子,记忆魂魄缩成掌心大。
风再吹后,又送上望枯的眼前。
她想也没想,捧住它,往心口处塞。
这一回,那物好似真成了望枯适才所想的锥子,记忆魂魄吸附而上,撕裂她的皮肉,却不见血流——
怎会疼呢。
望枯忍疼的本事,不比风浮濯差。她一鼓作气推入,又觉天旋地转,日不见月,明不见暗。
她昏聩仰躺,一瞬间,一堵茅草垫在身下,而又有一只长手,将她稳稳接住。
“……”
寡言而镇定。
望枯半眯着眼看去,那影影绰绰将她接住的人,背着幽微的光,身后的墙上,血秽交加。破布横在他那一双眼上,近看才觉他年纪不大,必定没过弱冠之岁。这样阴暗的地道里,唯一能入眼的、干净的,都只有他。
望枯歪头,第一回唤他人名,生涩而认真:“风,浮,濯?”
这一唤,他好似在惊异为何会认得他,不自觉烧红了脸。
原先入席咛父母过去的梦时,旁人都见不到望枯,而今这人不仅看得见她,还小心翼翼放开她,佯装无事地盘腿而坐,已有佛相。又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子,拽着上绣的锁链,只为腾她一处干净的落脚点。
——风浮濯真是到哪儿、几时,都有舍己为人的病。
望枯却迈着步子向他走去,坐他身旁:“风浮濯,这儿是何处?”
风浮濯埋着头,悄悄将压在她身下的锁链抽走:“……”
他只是想着。
既然来得是个姑娘,就不该在此地沾染污浊。
望枯:“我知道你看不见,但应是听得到,我将手放在此地,你一个字一个字写在我的掌心,好不好?”
风浮濯暗自在衣角擦净指头,望枯将手放在他盘坐的膝上后,他屏息震住。
望枯小声提醒:“风浮濯?”
风浮濯抖着手,再苍劲有力的字也会跟着散架:你为何知我此名。
望枯不好作答:“那我装不知就好了,或是,你若不喜欢,我就唤你倦空君罢?时不待人,今日我要将你救出去的,不必在名字上计较什么。”
风浮濯又写,字也工整许多:你随意唤,我不可救。
望枯:“为何这也不可?”
风浮濯阖上眼:我若走了,受难的便是旁人。
望枯:“哪个人?我把她救下就好了。”
风浮濯却持威色:更不可。
望枯:“……”
风浮濯爱管人的毛病,也百年不变。
风浮濯又写:他们都是畜牲。
如此高风亮节的人,第一回能与脏字相称。
以至写在掌心的字也顺着筋骨,嵌得更深。
望枯:“如若这不是梦,兴许我也不敢贸然行事,只因我深切明白,我连自己也护不好,用着满腔热血去救人,兴许只能换来生死未卜。但哪怕不是梦,我也要毅然决然地走出去。”
她的声音,穿透稀薄的余热:“我想,恶人是打不死的,良善之人又少之又少,我都谈不上一个良善,但如若连我也不做,生生世世都不会有出头之日。更何况,无须问,在这里受难的,除了你这样蒙怨的、无权无势的男子,也只能是女子。但到了女子这儿,就不讲出身了,什么委屈都只能自个儿受。”
她站起身,作势要踹开门:“往昔不复,我偏不要遗憾。”
风浮濯穿过黑夜,注视着她。
他在掌心缠绕锁链,铁门就此向外坍塌。
何处都困不住风的,世道也是。
只能待他自己走出来。
望枯回过头:“风浮濯,事到如今,你压根不需我来救了……你若走出就走出了,走不出也与我无关。但今日来到此地,也不算白跑一趟,好在,我能救下她。”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在外头,无非是把铁栅栏转了方位,再于两岸一字排开。但没有活在风浮濯眼里,就各个狰狞扭曲,空洞无光,只有哭声不去,还愈发喧腾。
望枯寻着声音源头,跑了许久,只在漆黑一片的暗地里,看到一个哭泣的女子躺在地上,四方围着一个个混乱的黑影。
望枯觉得,光克影,此时手中应有一物。
「那就给你。」
有人说。
她手中果真得来一个火红的烛台。
望枯没有疑虑,只是走过去,那些黑影果真惊惧,狰狞着消失。
而望枯蹲下来,牵着她,迈向没有尽头的天光。
真到此时,望枯发觉,她的眉目也模糊不清。
但救了就是救了,是假的也好。
「是真的。」
是风浮濯的声音。
这声过后,望枯从无边黑夜中迈向昼日芒星。
她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上劫峰最末端的石窟。
远方是熹微的初阳。
“醒了吗?”
望枯枕在一人的肩上,他也心甘情愿让她压着。
望枯撑着他起身,看清是风浮濯后,再看四周。那梦中拽的人,还真不是人,而是那——囚牢里四四方方的铁栅栏,还不知如何置放的,刚好堵住返回山顶的窄门。
“……”望枯思索一番,又埋首回风浮濯的肩颈,装傻充愣,“那我可再睡倦空君的身上吗?”
今日太乱,睡不够,她暂且是想不通的。
风浮濯僵硬之余,怕怀中人不适,又搂紧了些:“……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