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猛地推开风浮濯,两扇蝴蝶骨率先碾地,破烂了衣裳,背脊抽痛。
风浮濯轻叹:“……望枯。”
这一摔,是往他心上落。
九段鞭遁地,数十个砖块腾飞而起。前者也是硬碰硬,撞到十一个时,突然蔫了气,瘫身为蜈蚣,远看近似一条黑炭。
“望枯!躲好!”晓拨雪这一喊,像是耗了性命,白脸也熟透。
风浮濯挡在最前,两根结靡琴弦加之,一人出三分力。谁料魔气经万苦辞心念而变,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姿态。
眼下,成了一头没见过的猛兽。它高过半边天,似蛟龙,似烈犬,黑红的皮囊,纹理清晰。靠短小的萝卜腿站立,三根指的爪子屈在身前,十米的长尾巴一扫半座城,张嘴便喷百尺火。
万苦辞回首时,一顿一顿,唯恐两眼昏花:“……”
望枯:“……”
不觉可怖,甚至还有几分喜人?
晓拨雪:“望枯!莫要看了,回去拿剑!”
望枯:“好!”
她昔日顺入棺材的,只是一个简易的包袱,除开忘苦剑,就剩两身行头。其一件,巫山百妖所赠,她到哪都不会忘。
趁仙棺沉没前,都往怀里揣。
望枯临行前,瞥见还有一物,四四方方,飘荡去大浪里,她顺手截胡。
——那装着筋骨的木匣子。
奈河水都泡不发,经由怒涛打磨,匣子崭新如一。
无从深究,却听晓拨雪闷哼倒地:“……”
望枯赶忙回去,不休的长夜,竟照进万丈火光,灼浪更摧眉,致使她举步维艰。那古韵作派的门楣里,“若生录”的字样,生生倒下,碎成两半。
因此,万苦辞的面容被照得清楚,眼下一圈黑灰,说精疲力尽也是,狼狈不已也是,神色为眦目咬牙,不敢回看——或是,不可回看。
齿缝中蹦出痛恨的话语。
“他爹的……生死簿都烧了,到底……是哪个龟孙……我非撕了你……不可。”
果真,万苦辞被操纵为实。
有此操纵之力的人,还恰恰来过。
且留这漫天引路灯。
还叮咛她一句莫要伤着。
便是为眼下思量的?
曾记,那人在晖卮轩说,这么些年,只操控过望枯一个妖怪——
妖怪只她一个,但言下之意为,还有其他。
可以是人、鬼……更可以是魔。
望枯喊道:“万苦尊,遥指峰休忘尘为罪魁祸首——”
并非望枯泼脏水,但招惹魔头的胆识不是谁人都有。
话虽说了出,但万苦辞像失心智,青眼搓灰,一跃半空中。
晓拨雪:“快躲开!”
望枯当然明白,待万苦辞停到眼前——“哐”的一声巨响后,她轻巧闪过,身手矫健。
结靡琴弦从她两旁疾驰而来,两相交错为绳结,缠绕万苦辞的咽喉,向上举起。
风浮濯踉跄站出:“望枯,可有伤着?”
借着浓浓大火,望枯看清挡在眼前的3风浮濯,方知他伤得多深——
他的衣裳,说是血迹斑斑尚且不够,成片污红里竟找不出一块白衣应有的模样,如今旧伤又叠新伤,好似红河洗过。他向善的身,一挡,一立,唯半载功名坚挺。
风浮濯并不轻松。
望枯不知他是何苦,但万物各自纷呈,各有命理,她予以置之不顾。
如今,她手中剑发烫,哪怕天下第一的好人横在身前,也遏制不了“一剑寒霜十四州”的劲头。
望枯是懒,但好胜心不输天下人。
她大步跑去,挥剑自如,还好心提一嘴:“倦空君!让开!”
风浮濯听见了,却只肯退半步。
——剩余半步,是有备无患。
忘苦剑虽又断一截,但剑气膨胀了几倍大。一砍万苦辞的胸襟,刀伤之重,眼见他筋脉大损;二砍风浮濯,虽是误伤,但手臂处也落了沟壑。
风浮濯敛伤跪地:“……好剑。”
望枯收剑:“为何不闪开?”
风浮濯阖眼:“无妨。”
哪里无妨。
他最后一根被筋脉斩断了。
两根琴弦见此,乱了方寸,像个没头苍蝇徘徊身侧,恨不得回他身里,续着这口气。
风浮濯咽下血,细语叮咛:“去护望枯。”
主子有令,纵使二弦不情不愿,也需赶去。
望枯未能在比试台前施展开的看家本领,通通在眼下有了着落。
挽剑、翻身、击杀,以退为进,转攻为守。
不束的发,一起一落。
像一张网,搜罗散落的星虹。
虽说望枯意气风发,但难保万无一失。万苦辞乱窜的魔气,让她伤了几处小口。
晓拨雪始终为她渡气、摆阵、疗愈,里应外合,打好后盾。
哪怕望枯再战再勇,忘苦剑的本性,也与止战颇有干系。
两根弦商计着,连接剑上断裂处,当一回她的剑头。
“唰——”
这一剑,伤了万苦辞的右肩。
后者倒地,复得刹那清醒。
……
烈火为金,光华陆离。
若生录的屋子断一根木,风浮濯就灵醒一回。
——怎甘就此睡下。
但这最后一丝灵力,他还是给了望枯。
她的背影。
是一盏青灯。
三千浮世,唯她不灭。
风浮濯走马观花,追忆那沉寂在夜里的、只可听声辨位的战役。
奈何,细枝末节早已忘了,甚至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