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望枯初醒,困倦残存,一头磕去石头上,吃了满嘴苦墨。如此趴着几个时辰,酥酥麻麻的滋味从两臂顺去脊骨,浅池打浪去她脚踝,哪里都提不起劲。
第二瞬,望枯才将那已凉了的大喊声,放在心头温了温。
一经咀嚼,竟品出故人之意。
蒲许荏,最喜一惊一乍。
怕她往旁处猜,那声儿又噼里啪啦复来三两下。
“晓宗主!她果真在此地!”
末了,又淌着水,喇叭声削减成嗡嗡蝉鸣:“身子如何?可是有恙?这几人是谁?可是将你挟持来的?”
万苦辞懒散扔开枯荷:“这是莫欺谷,没我命令,来了就是死路一条。”
望枯瞌睡少了大半,而石壁上,竟有影子将她包裹严实,再一回头,首当其冲的,是座“巍峨小山”。
人形,九尺,极寒雪岭,高不可攀。
是躬身为她遮阳的——风浮濯。
他攥干右袖口,旁若无人地擦着望枯嘴框一圈墨汁,再断开小片,顺她掌心往衣袖里探:“……失礼。”
做了才觉失礼。
所过之处,无不撩痒。
但望枯“来者不拒”,尤其是上赶着当“奴仆”的。
眼见风浮濯的袖口沾了大片黑墨,如获“赏赐”,将此个衣袖向上卷了三结,留得痕迹。
望枯将此举看了进,意外他的确是个“不老实”的人。
妖界若认主,需言听计从,有二人对她“百依百顺”。
风浮濯与休忘尘。
休忘尘要亲便亲,要碰便碰,从不裸露他能燎原的爱意。望枯自巫山出,深知他所做事宜,皆沾痴嗔淫欲。
那风浮濯呢?
怎能因他常以高风亮节、君子之身现于世人,而罔顾他逾越之举。
——好比他掀起袖口的这腕,望枯两手包不住,且筋脉与茎叶一般粗壮,贲胀着何物。
若在巫山,这可是“枝繁叶茂”之兆。
望枯直言不讳,但也怕落入他人耳中,便压低了嗓:“倦空君,你可是心悦于我?”
肉眼可见,风浮濯肩颈僵硬,背脊微躬,屏息凝神,游离他的眼。
手背负在身后,唯筋干滑动。
他缓缓启齿:“……不敢。”
望枯没完:“那想与我双修么?”
这一回,风浮濯扑通跪了地。
又为双膝。
他于心上人齐肩,却始终低她一头:“……不配。”
一连两语,将他心神紧缠。
并非望枯说错了话,而是风浮濯怕自己一时嘴笨,就此应下。
但他拿什么应。
被佛门扫除在外,不忠不孝。无颜回归宁拿了多少年的分文未动的盘缠与灵石,望枯若真是跟了他,穷困潦倒,吃苦多磨。
又成断臂残身,更无床笫之验。若有幸与望枯温存一夜,却让她不慎欢愉,风浮濯哪怕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足平恨。
但倘若。
望枯与另一人承欢整夜。
风浮濯仅是有此念头,都好似嫉妒得喘不过气,宁可再死一回。
——他贪念之盛,怎当佛门弟子。
自此,他的头颅更低一寸。
望枯心慌,只怕罔顾了好人,又伏在他的耳畔,细语宽慰:“倦空君这是何必,起来罢,当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果真误了佛修名节,下回不说就是。
风浮濯抬起头,剑眉起锋:“你从来无错,唯我有过,断不可埋怨自己。”
望枯躲闪:“……好罢。”
——好生凶人。
万苦辞叉开腿蹲着石上,黑絮当头:“你俩说够了没?两只蚊子,吵死人,小心我把你俩也噤声了。”
望枯老实守己:“……”
襄泛东张西望:“哪里吵闹?我怎的不知?”
何所似拍他壮硕肩颈:“喏,那白衣公子郎面前坐着个姑娘呢,两人光天化日下如此,有辱斯文——”
万苦辞抱胸:“闭嘴。”
二人:“……”
晓拨雪早已睁眼,却坐壁上不起:“万苦尊,他们是十二峰的宗主、弟子,将他们放走便是,无须噤声。”
万苦辞咧嘴笑,怒眼瞪:“莫欺谷,不、可、欺,当然不能让他们走得太轻易。”
这时,走出一女子,青苔上踩细跟,却也稳稳当当,笑声蛊惑人心:“我装累了,诸位呢?哎呀,不会真被定住了罢?哈哈哈!尤其是你,蒲许荏,我们十二峰的师兄弟,可是你带废的?”
蒲许荏支支吾吾:“……”
又闻一女声,只是颇为粗犷,洪亮掷天,山谷可畏:“兰入焉,少说废话,你我速把晓拨雪扛下来!”
明眸皓齿兰入焉,生而有怒是桑落。
二人怎的来了。
风浮濯仅觉察望枯有刹那迟疑,便再次起身挡人。
——水也要过他这一关,才可流入望枯足心。
兰入焉眼前一亮:“嘿哟,颜知宗主,你眼神真好,此人真是倦空君呢。”
颜知装没被噤声,却混入其中,埋怨自己非要多嘴:“……”
柳柯子灵力拥着他,行至最前头:“风浮濯?”
苍寸活似见了鬼:“清绝!倦空君!”
路清绝鹰眼以待:“我看得到,并且,他身后还有一女子。”
——谁人不知,望枯被大浪冲走,十二峰能找的人都已找了个遍。可整整五月,依旧杳无音讯。
眼下这一声不吭的女子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