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夺识后,数十个清脆佩环相撞,商贩、主顾亦或闲散之人,无不让身在侧,为其腾出一条阔绰大路。
晓拨雪拉着尚且没回魂的望枯,站在右手边的最前头。再然后,漫天纸钱中,走出几十个整齐划一、裹着桑麻破布的白衣人。一打锣人开路后,每四人抬一空棺,还摇花轿似的,左右晃荡。
还有些白衣人,头戴獠牙半面罩,吓走看热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老妪怕折煞了这群白衣人,抱起哭声不绝的孩提们,往家跑。
这些人,汇通成一条绸缎似的“白河”,涌动于繁华市坊间,盘桓千里,可堪阴兵借道。
原先的磐州,只为商队、马队、凯旋将军退让,还大多沿着笑声。如今来了这么些“腌臜东西”,都只是大眼瞪小眼,也不避讳,好似司空见惯。
望枯往衣襟里藏好若生堂,偏头耳语:“晓宗主,这是……”
晓拨雪:“我并未觉察到邪祟的气息,如此声势,恐怕只是些唬人的把戏。”
后头人听到罢,嗓门穿天,直呼胆大,如苍寸一般巧舌如簧。
“嗬!二位姑娘可是外来客?不知磐州法师的真本事罢?”
晓拨雪不骄不躁:“如今瑞裕十九年,民风开化,怎还会信这些?”
如此诚挚,却换得旁人直摇头。
“为何不信?你们啊,还是太过年轻,这些可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学问大着呢!”
“可不是么,看她生着一派贤良淑德的模样,却夹枪带棒,何必呢?”
晓拨雪眸光更冷:“我打人很疼,听不得侮辱话。”
那人梗着脖子:“我这是夸你!哪里骂人了?”
望枯将晓拨雪挡在身后:“我就不同了。”
一人调笑:“她打人疼,你不同,莫非你是任人打?”
望枯明媚昂头:“并非,我是说,我与你们不同。你们是人,而我不是人,且碰到我的人都倒大霉,尤为是——管不好自己嘴的人。”
夏风之中,翠叶婆娑。有人干笑两声,没往心里去,也有人背脊发凉,打着马虎眼悄然离去。
“谁信呢……”
“坏了!我被褥还未收呢,怕被夫人骂,热闹我是不能看了,诸位随意。”
“是啊是啊!险些我也忘了!多谢兄台提及!”
这样装腔作势,无不啼笑皆非。
剩余留下的,要么充个愣头哑巴,要么是些为数不多的真话人。
“可这二位姑娘说的,也并非有错,真要做法,为何要求着地府收人?”
神神叨叨,听着瘆人。
“你也是外来客罢?此举有无用处,都先搁置一旁。磐州啊,做什么事都要有红墙高院的默许,才可行之。每年岁暮时,我总见着乞儿们大张旗鼓地闹事,堵得整条街做不了生意,和今日颇有相似。但若只是乞儿,衙役们指定要拿着棍棒打去。可你再看,眼下却不见一个官家之人……如此,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了。”
“鄙人愚钝,还有一问,莫非——与近日六州遍地的起死回生之事有关?”
“你聪慧就在心里闷着,多说无益。”
“多谢高人指点。”
这一女一男说完,各朝一边离去,掐了这段缘。
晓拨雪了然于胸,带着望枯踱步去茶楼之上。木楼跫音声声,烹茶邀日,挥别烟灰。
晓拨雪落座:“望枯,万苦辞交于你的事,你将如何处置?”
磐州茶向来只用最好,望枯端起一杯饮了大半,唇齿却漾苦:“实不相瞒,此事我就从未放在心上。”
晓拨雪:“说来听听?”
望枯再次拿出若生堂,忽而对半撕开,不等刹那,又自然而然愈合为一本。她不气馁,又丢去壶里烹煮,茶未浊,书未毁。
她道:“与我猜想一致,我果然毁不了它。正因毁不了,万苦尊能将心安理得交在我手上……或是说,他想换种法子护着它。”
晓拨雪莞尔:“不错,你果真聪慧。”
望枯:“再者,万苦尊还说,事成与否,报酬都照旧留我。应是知道我会在路上耽搁太久,更知道我压根心不在此。”
晓拨雪也饮一口,汤色却深了几稠,像是掺了抔土:“但他并未告知你该如何应对。”
“是了,”望枯盯着若生堂的皱褶,随即拿玉瓷小杯压去页脚,“可以见得——要么,无论我怎么做,此事都会解决妥当;要么,我什么都无须做,答案也将自现。”
晓拨雪放杯:“依我之见,多半为前者。”
望枯轻叹:“我想也是,可我不按常理出牌,能想到的,都为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