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儿怯生生瞄了一眼逆光而来的人,不,“一座高山”。第一回让她见识到何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幸而她生是哑巴,才没闹出谪仙人与帝王同属一流的笑话。
风浮濯走到望枯面前又慢了步子,蹲下身来,双目耿耿:“望枯。”
——为何怕我。
望枯回神,好似懂了他的轻唤:“……倦空君,你吓着这个小姑娘了。”
风浮濯起身去,又将禾儿两手抱起,轻易放在望枯身侧,与之排排坐。
一大一小只好干瞪眼。
商影云与大娘撞见,一个如鲠在喉,若去年就知道这神君是这么个大人物,定能多说几句好话了;另一个老泪纵横,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总算轮到她们了。
风浮濯衣裳未换,缝缝补补再洗净,俨然崭新如一。如今他顺势脱了下,并旁若无人地披在望枯身上,一声低语:“那我可有将你也吓到?”
——可有受凉。
——可有负伤。
——可有一刻想过他。
望枯眨眨眼:“还真有。倦空君下回提前打个照面可好?这么些人都在看着,还一声不吭的,我会以为你是——”
风浮濯:“是什么?”
望枯不扯幌子:“……是来讨债的。”
风浮濯暗自攥紧在手中,竟生出疼意。但茉莉花无刺,怎会伤人?想来是他嫉妒成了灾——他原先在一处处庙宇上附身时,也不曾想过会碰到望枯,可当他俯瞰停仙寺,见得望枯转手给男子赠花,霎时灼了心智,便肖想这花上能留刀刃,给他划来疤痕,
也好博他心上人,再垂怜一次。
两个月还是太久了。
久到智者,也错当了愚人。
“并未——诸位请起,众生皆等,无须跪我。”风浮濯自知生得凶相,总被旁人说模样“可怖”,倘若望枯也跟着跪地,他定会寻个暗无天地之地易了这个容貌,改到她再不惊惧为止。
只是凉薄与生俱来,不懂学人欢笑,当真为苦事一桩。
望枯将信将疑,刚想接应一句,却被禹永枞从中打搅。
他爽兴至此,随心大笑:“好一个众生皆等,果真是皇宫得道第一人,太后生前也栽了一院黄姜花,若能让佛君看到,也不枉她的一片苦心了。”
风浮濯只侧身去,为望枯挡凉风:“秋雨刚过,皇帝若有疑虑,不妨进去再说。”
禹永枞颔首:“是啊,诸位还不都听倦空君的令?快快进去罢——”
赞叹一两回还好,多了就像“明争明斗”。
越是没什么,才越要惦记什么。
……
一国之栋连成线,鱼贯而入,停仙寺香火鼎盛,大堂能载千人有余,蒲团却远远不够了。绣上还有莲花、莲心、佛花、寓意好的牲畜之差,如此稀缺,却要据着品级,分出三六九等来。
将朝野之事端上寺庙,岂不招笑?
而外头的布衣人却踌躇不展。
怕是只有贵人能入。
风浮濯回身看:“无须怕,都进来罢。”
众人才丢盔卸甲,口拙道着“多谢佛祖保佑”的话语。
大娘见一下来了两个救世主,嘴都笑歪了,追在望枯后头轻声絮叨。她说,她是磐州人,家里富裕过,也落魄过,辗转去了融州卖艺,再结识了商影云,听闻是九五至尊一书快马加鞭邀他赴京、共见神女赐福的盛景,她一个厮混与打滚,就让商影云偷摸带来了。
却因老本卖酒生意没忘,见着出手阔绰的看客便赠上一两亲酿的醇酒,一来二去的,旁人就都叫她“酒大娘”了。
酒大娘:“神女大人,这从磐州飞去的活神仙可都认得呢?那玉皇大帝呢?西王母呢?他们都是什么模样?”
望枯:“……我不是神仙。”
酒大娘只当谦让:“懂,都懂!天机不泄露,我不问就是。”
望枯:“……”
罢了。
瘸腿大娘都跟上了,她却越走越缓慢。
风浮濯一眼觉察。
他本意是防望枯吹风染寒,才让他们通通入了室。倘若她不想进,便是落得一场空了。
风浮濯停步:“望枯,为何不进?”
望枯坦言:“这里佛光丰沛,我是个妖怪,进不去的。”
风浮濯:“……怎会。”
他抬头盯着门内佛像看,好似用双目震慑了上方一物,那青光结界,肉眼可见地褪了些许,但并非浑然消弭。
风浮濯:“望枯,再试。”
望枯照做,才走两步,手还没碰到框,就心道不妙。硬着头皮再走两步,又被猛然弹开。
风浮濯拦腰抱紧她,才不让大错酿成。
望枯:“……”
要么起了反作用,要么是她自取其辱。
风浮濯抬手揉着望枯微红的额角,两眉稍蹙,心上横沟,恨自己入了骨:“……”
望枯则探头打量,半个时辰前,并未有如此推拒之感,能一回比一回重了,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而她如今,只是身侧多了个风浮濯而已。
莫非,停仙寺想赶走的是他?
风浮濯下定决心:“望枯,我抱你进去。”
望枯推搡:“倦空君何必如此执拗?”
风浮濯淡漠而忧戚:“你若再闹风寒,或是假死一场,我承受不起……听话。”
望枯拧巴个脸:“……”
哄人的伎俩不进反退,乱操心的毛病却大放异彩。
可即便塌了天,也不见得风浮濯会有如此哀求。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