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风浮濯用了什么法子,停了一瞬的时辰,怪不得无人打搅。
而他都要悄无声息地离去了,听声又驻足。
风浮濯:“可以砸了。”
如此轻描淡写。
却留众人震慑无言。
酒大娘蓦然果敢:“本尊都下令了!说明不干净的东西真的在此佛堂里!大伙儿还不快快动手!”
望枯趁机扔了案上两根烛火,大火一举燎了佛龛之上的锦布,几次试探佛像眉梢,烧干它最后一丝悲悯。
面庞犹至黑云。
商影云一看覆水难收,干脆抄起家伙砸去:“……罢了!大伙儿都上!”
阮瑎护着王孙贵族往外走,阿蓑则带领宦海高官再开另一条路,但看他们一步三回头、满是瞠目结舌的神色,恐是也想掺和一脚。
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民,趁着火大吞声,还要添油加醋:“恭送圣上——恭送各位大人——”
而望枯对小哑巴“情有独钟”,禾儿和续兰一样,个头小,玩性大,还想法子要添一份力。
望枯干脆带她去门外功德池里,捞来一捧铜板,再兜于衣上:“禾儿,不妨我们比比……谁先砸上那佛像的眼睛罢?”
禾儿煞是惊喜,重重点头,小跑着回去长梯之尽。
常绕庙宇的颓然金辉,由屋内火光取而代之。却无黑烟,反倒因佛身涂抹了鎏金颜料,而散出些许粉尘,又从窗棂飞去碧空。
再抬头,有一条“小游龙”盘桓在庙宇上空,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味。
一半像夜里星河,勾勒粲然;一半浩荡自由,游荡青天。
哪样都像为风浮濯再不被附庸的贺礼。
……
风浮濯掐准申时末现身,木桶水在大火上温着,正是给姑娘沐浴的好时机。
一场“恶战”后,庙宇门前“摞着”几层灰头土脸的百姓,却畅快淋漓,烧了衣裳也爽朗;而以子禅为首,进进出出的和尚们痛心疾首,只恨自己步子慢,不能从莽夫手上救下几样上好的香檀。
如此摧残,不知修缮几月才能好。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沃元芩与沃元眷还未离去,且坐布衣行列,前者站出身,抚恤人心:“但求住持们宽心,圣上明天就会派出大量人手修葺新像,至多一个月又能重新开张了,而我身为磐中酒老板,可叫些生意场上的姐妹替我在外宣扬停仙寺,断不会让施主散去旁处的。”
酒大娘见缝插针:“姑娘,您竟是磐中酒老板?我这有好酒你要不要啊?”
沃元芩莞尔:“要的,如若有个好价,说不定还要更多。”
酒大娘喜不自胜:“好说好说!姑娘要多少就有多少!”
而这沃元眷,是被沃元芩推搡来望枯身侧的。这公子只要碰着她,就不由口拙:“我适才看到,倦空君的手里也拿了根茉莉,还插在后院那口井旁,如此一枝独秀,却也能养起来,当真稀罕。”
望枯前头的衣裳再次破破烂烂,还烧干成一块儿,背上却湿得更狠,许是商影云看出她不怕死,总要站在漩涡之中。于是一盆水浇上,至少火势蔓不到身上来了。
她脸颊也有灰,双目却锃亮,当即扯谎:“嗯,我给他的。”
风浮濯站在一侧,却并未急着行进。
君子不该偷听旁人语。
……但“魔头”无畏。
“原来如此,倦空君倒是细心,还给神女披了衣裳,想来你们二位的关系非同一般,极是要好……”沃元眷失笑,自知即将要说的话会大煞风景,但今日不说,唯恐来日就再无时机了,“神女大人,实不相瞒,我心有郁结。”
望枯心下了然:“说。”
沃元眷微微俯首:“接风宴之时,神女所言,可都是真的?”
望枯:“真的。”
沃元眷释然笑了:“果然是真的……我虽与神女只有几面之缘,却已认定神女不是扯谎之人。神女今日肯与我说真话,我已是欢欣。”
望枯疑虑重重:“可我不仅不是神女,还是那妖女。我带来了如此多的不幸,为何还要欢欣呢?”
沃元眷摇头:“可哪怕您并无传言那般神乎其神,却仍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追随于您。由此知晓,您无论如何,都不是那坊间流传的妖女。”
望枯似懂非懂:“……是么。”
沃元眷笑意阑珊:“你看,眼前就有一些了。”
自此,他站起身,单膝跪在望枯身旁。
沃元眷突然郑重其事:“因此我得以深知,我与神女,是各分两个天地的。”
望枯思索一番才坦言:“沃元眷,你好似在与我道别。”
沃元眷:“不是好似,是我自知只能如此。”
几分悲戚,他一笑置之。
沃元眷:“人间说话没有新意,所以今日,我也只能对神女说一句,‘岁岁平安’罢了。”
望枯木讷点头:“嗯……你也是。”
沃元眷轻笑:“好。”
他就此走后,海阔天空。
风浮濯待他走远了,才行至拐角处。
却与迎面而来的望枯再次撞了个满怀。
望枯昂头:“我还想去找倦空君呢。”
风浮濯:“热水已好了,现在去么?”
望枯抻个懒腰:“刚好,我也乏了。”
风浮濯跟在她身后,像是坦白了他的偷听,又像是想找个契机道明自己在莫欺谷的这几个月:“我原以为你会多问几句。”
望枯摇头:“‘岁岁’那么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罢?”
风浮濯不由染笑:“……也是。”
若日子都是缓缓的,悠悠的,平淡如水的。
他愿活到沧海桑田的尽头。
只要望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