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十年白事,商影云还是第一回寒腿打颤,凉意从背脊爬上发梢:“这、这都是谁放的。”
望枯却恬淡:“在皇宫里这样造次,也只能是禹永枞了。”
商影云战战兢兢:“……他为何要这么做。”
望枯:“不知,但我记得,当初只是背尸,却忽而埋进了这里。”
商影云困惑:“不对啊,我那时看着你走远了才走的,你还说那门儿拦着不让你进,后来能跟着进来,我虽心里纳罕,但忌惮隔墙有耳,就没敢细问,后来……后来你就被捉走了。”
望枯心不在焉:“商老板,事不宜迟,我出去再同你细说。先沿着墙边找烟花桶,若是找不到,就去那簇黄姜花丛里找。”
商影云麻溜开干:“好!”
这片泥,总有“泞”,原先没存这些“天坑”的时候,鞋底就要没入一半,如今竟陷的更为厉害,一走一趔趄,还要提防死人堆。
多是常年不照阳,阴得能攥出水。那黄姜花仍旧屹立不倒,确是神仙给了大本事。
望枯身轻如燕,三下五除二就能寻到一处,又有经验之谈,已在琢磨从何处引火了;而商影云就遭了大殃,身子太过笨重,走哪儿跌哪儿,偶尔还要趴去尸首之上,幸好周遭无人,否则若是传到他那嘴毒的夫人耳里,满城都将道他有“龙阳之好”了……
索性,墙角就有以备不时之需的火柴与木棒,藤妖哪儿是玩火的料,可试着擦两回,竟訇然燃起,巴掌脸又凑得太近,险些燎了眉毛。
实属瞎猫遇上死耗子。
她呼喊一声:“商老板!我先放了!”
商影云心惊:“诶,慢着——”
迟了。
望枯原先如何绕圈跑的,今日就一五一十学来几分。
旁人是一回生二回熟,她是一回熟,二回再难忘。
昨年远山去,今时两影叠。
偏偏今日与过去还真并无两样。
原先有烟火,如今也有,就是不知可是八十声。
原先这儿有十几个太监摔死,如今亦然,只是翻了五倍有余,还各个为“完身”。
原先的黄姜花难以撼动,今日她气喘吁吁放完了烟火,再将火把举去丛间——依旧如此。
“轰隆——轰隆——”
烟火的声音好比天道,每一回现身,都是一次裁决。
而相较的这两物,望枯哪样都不喜欢。
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只有人心变了。
商影云大步跑来她身旁:“完了完了,我听着动静了,人儿都来了,我们还没找地儿躲呢!”
望枯用土碾了火,走去墙沿,适时,高墙之外竟顺她心意,坠落一把忘苦剑——
谁说旁人的东西,就不能成为她的烽火狼烟?
而外头的晓拨雪与风浮濯,也是及时,此物给的,正是她想要的。
宝剑多磨,又短半指节,虽一拔晃三影,却都呈春江绿:“我做了此事,就没想过要躲,商老板藏好自己便是。喏,我身后这个地洞就不错,我给你打掩护,快去。”
商影云梗着脖子:“……啊?”
眼见火把骑兵只有临门一脚,商影云不曾再起犹豫。生之本能,助他扑身而下。
幸好,他身下压着的,既不是姑娘,也不是老者,竟是个正值青壮之年的男子。更古怪的是,寻常死人身上都是一堆烂肉,这人看似精瘦,却矫健有力,硬如铜墙,“驮着”五大三粗的商影云最是妥当。
他刚一落地,那群士兵随即围满整个黄姜花苑。
还有几人,举止粗俗,脚底不吝践踏尸首之上。
而人墙垒完后,中间才缓缓走入达官显贵。
禹永枞爽朗大笑:“诸位爱卿不妨猜猜,今日又是何人如此沉不住气呢?”
除开禹永枞,其余人都簇在苑前踌躇不展,唯恐多看尸首一眼就会惹来祸端。可偶有几人瞥见孤身而立的望枯时,又各个难以置信。
“看来,爱卿们没一个猜对了。”禹永枞一笑,悠悠开口,“神女大人这是何意?”
望枯:“想看看你们有何意。”
禹永枞从容不迫:“并无何意,既已劳驾神女大人燃了烟火,理应褒扬,众爱卿就都散了罢。”
众人见风使舵,躬身跪地:“愿陛下安康,臣告退——”
说罢,这些人熟若无睹,不去追问死尸从何而来。
乱世素来从上乱,而下苦不堪言。
望枯沉步而来,拔剑相向:“我与端宁皇后共处的那一夜,烟火也是我放的。”
她一日是妖女,来日也是妖女。
望枯无须旁人提及,她也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