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们瞠目结舌,竟还有几人将她认了出来。下一瞬,他们一拥而上,禹永枞却抬手制止:“不必,神女大人不会做害朕之事。”
“皇帝,我不杀你,并非我秉性良善,或是惦念什么家国大义,”望枯步步逼近,“我留你,只是知道你有许多法子,制止我的行径——诚如这遍地的尸首。”
禹永枞也向她而来,人都散尽,才可看清他饱经风霜的面目,早已耄耋老矣。如今凛然阔步,却能轻巧绕过每具尸首:“神女,朕只是一介凡人,并无此等本事。”
望枯叹一口气:“又是这样。偏偏神明、妖鬼都不可一手遮天,稍有逾矩,就要被天道制衡,而你们,仅凭一个凡人之身,就成了天道的免死金牌,还能在人间逍遥一方。”
再说明白点,所谓“天子不与民同乐”,就已见殊异。宫中人独揽锦衣玉食,还有奴役瞻前顾后,宫外却风餐露宿,处处冻死骨。
分明也是“一家独大”,害得民不聊生,为何天道就不知出来惩戒一回?
禹永枞轻笑:“既然神力与长生不老都给了你们,自然就要收回一些过分顺遂的日子。而朕并无贪愿,想多活这几年,也是放不下这片江山。”
望枯摇头:“我难以苟同,反倒艳羡着你,世道大多疾苦人,而你这有且一次的性命却如此风光,还能趁早脱离苦难——不过,我也仅仅只是艳羡。”
蓦地,门头又走入几人,望枯一眼扫去,刚刚十五人。坦坦荡荡的沃元芩打头阵,只顾往尸首骨骸上踩;失魂落魄的沃元眷收尾,落在最后,像是丢了自个儿。
沃元芩看向望枯时,总有几分含情脉脉,替以禹永枞接下话茬:“神女,我们也是疾苦人,才总想成一番大业……短短百年,怎又能够?”
望枯早知他们蛰伏已久:“沃元芩,你那一双父母就没有将你放在眼里,机关算尽一辈子,也给不了你家族大业——我烧了你的磐中酒,怎又不算解救?”
沃元眷惝恍抬头:“神女大人……磐中酒是你焚烧的?”
望枯横目:“沃元眷,你被护得太好了。”
沃元眷听罢,踉跄不能够,思绪早早游历山海。
知与不知,都无对错之差。
但沃元芩就是更为可气可悲。
没了沃元眷,以她的本事,就不会拘泥于一个磐中酒了。
奈何……没有奈何。
“我自是谢过神女大人的,”沃元芩向她而来,步步踩在尸首的高颅,哪一尸不堪重负,炸一滩血水,却更似鹧鸪栖上早荷之头,骄矜戏水,诗意也与肮脏相浓,“可我要的,怎会只是沃氏那零星一点的钱财?”
望枯:“那你要什么?一统天下,登基为女帝?”
有这阴险的魄力,一统五界都见怪不怪。
沃元芩掩嘴笑:“真能如此,那就好了。”
她哀婉幽然:“但也并非只是如此简易。如今女子已被剥削千年,江山只有年年都紧握女子手上,才永不被他人轻慢。”
望枯再抬头。
沃元芩一瞬的愁绪,就此付诸于天地。
她藏得实在深。
一介闺阁姑娘,不论情仇,却要越过山海,放眼所有女子身。
望枯忽而也惋惜,竟与她错当敌手了。
禹永枞仍不恼,反倒赞叹有加:“芩儿果真志向深远,若能共去百代以后,就看看能否与朕‘平分秋色’罢。”
“此事面前我不讲尊卑,自然会的,”沃元芩虽是有礼,却只看望枯,“神女,不,望枯,你有不死之身,哪怕当初端宁皇后真让你替十一公主改命,你依旧可以逃离此地,是么?”
好戏开场。
望枯:“终于不演戏了?好心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商老板说,我八字至阴,实则那是我胡诌给他的生辰,他当初用我挡灾,也不过是看我面相如此,才歪打正着……或是说,都是命里的注定。”
她早已梳理清脉络:“而端宁皇后,一个只与我两面之缘的人,怎会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便是假的,也完全不可能知道。她只是在学隗萱宁,哪怕错杀,也不给公主生而短命的诅咒,一个可乘之机。”
这端宁皇后,连压制自身不变为怪物的“咒”都能知道,她像是知道自己此行凶险,多会堕魔。
望枯喟叹:“你们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要装不明白。”
谓之人心。
沃元芩笑容不改:“当初的隗念萱,因用巫蛊之偶,祸害后宫,幸好邪不压正,才与太监冥婚,永世不得超生,被仙人收去雾岫山脚。但去年七月半,挪走突如其来的尸首后,是你在这儿睁开了眼,十五个太监便随即枉死——怎又不算公报私仇呢?”
望枯抿唇:“所以,这些死尸是故意压制我的?可惜你们赌错了,我不是隗萱宁。”
沃元芩一笑:“如此,那你就是那巫蛊偶了,可对?”
望枯屏息无言。
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事无巨细地洞悉这一切。
莫非十二峰里,出了个奸细?
望枯一剑刺去:“沃元芩,你究竟是谁。”
沃元芩闪躲之时,笑得古怪:“我只是沃元芩。”
这一回身,颇有几分练家子的本事。
行云流水。
而望枯也是疯了。
竟从此影里,看到了她与师尊、那朝思暮念的无名师姐。
果敢如旧,笑靥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