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辛言宗主少有地大怒。痛骂十二峰上下,“若再疏于管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本事都没有”。
如此,早训也在原有的时辰里,再加一时辰。且下一则必行之令,若是哪宗有一个弟子不来早训,便将全宗门当月的灵石克扣干净——
含辛茹苦修炼,仙缘摸不到,也总该捞点酬劳。
钱财为命脉之本,苦了谁,都不能苦了身上干瘪的口袋,不从不行。
但上劫峰弟子能人人睡到日上三竿,是因塌峰之后,柳柯子大放厥词——“上劫宗不灭天道,枉为世人。”
为能专心致志成惊世大业,就着塌峰之由,从十二峰里剥离而出,“恩断义绝”。
幸好“上劫”之名尚在。
望枯与苍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入了遥指峰的弟子寝居之地。
她也曾来过几回席咛的屋舍,却从未留在此地过夜,多数匆匆一别。又因遥指峰太过中规中矩,间隔枫树一棵,便设有一间四方小屋。她迈步其间,也只凭浅薄的记忆。
而苍寸之于席咛,就是参商二星。路清绝又宝贝得紧,不准一切腌臜东西碍了席咛的眼。望枯昔日能进席咛大门,还真是得了路清绝的默许。
苍寸打岔:“百年以来,我连个席咛的门框未曾摸不到,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他路清绝当我苍寸是什么?那吃喝嫖赌的事儿,也只沾了前头两个,寻常烈酒我还看不上,喝也只喝甜滋滋的东西……”
望枯瞥见一屋门前,当即知道席咛的住处了:“苍寸师兄,找到了。”
苍寸:“怎么找到的——”
他一拧头,刚好撞见那屋外一摊倒躺的烂泥。
一路枝繁叶茂的枫树,到了这一株却哑了火。秃得“稂莠不齐”,但见是痴情种也变得大度,扬下几片苍寸大脸盘子似的嫩叶,施舍给路清绝,当个被絮。
苍寸顿挫:“……”
望枯:“先不叫醒路师兄,我进去就是了。”
“也好,我就在此地等你。”苍寸一筹莫展,屈身一嗅,纳罕几声,“路清绝!我说你为何睡得跟个死猪似的!你竟敢喝酒!席咛有多厌弃酒鬼,你是都忘了么!”
望枯一脚跨过路清绝这道人形坎儿,合门之际,刚巧听到他辗转见醒,却嘟囔失意。
路清绝像是含了一口热泪:“席咛都不要我了,就是喝死过去,又能何妨……”
望枯正是习得“制衡”之意,只觉门庭凋敝中,门内必定有葱葱茏茏在翩然候她。
她细细打量此院,可见席咛喜菊、连翘等橙黄明媚、却不过分妖冶之物。
只是余热应当时常在此地绕道——因为,这冷意实在钻心。
一声轻唤,扫清温暾:“望枯回来了?”
而席咛不卧榻,不熬药,不惨容,只着单衣笑站廊下丛中,迎着望枯。
望枯:“席咛师姐……”
席咛坦然:“让你忧心了,我没有病。”
望枯仔细端详,身子确是安然无恙。
可笑面却是道不明的陌生。
此个安然,自然不保内里。
望枯站定脚:“席咛师姐,你可知道十二峰怎么了?”
“十二峰?一向如此,还能怎么?”席咛笑面不改,“难得一聚,不该与我好生饮一杯么?”
望枯心觉古怪:“席咛师姐喜欢饮茶了?”
席咛:“向来喜欢。”
望枯抿唇落座,桌上俱是些凉透的绿豆糕:“这也是席咛师姐喜欢吃的么?”
席咛拿来一个吃上了:“是啊。”
望枯恍惚追问:“那这个院子呢?遥指峰呢?十二峰呢?甚至……路清绝呢?你都喜欢么?”
席咛狐疑:“望枯,为何问我这些?”
望枯:“你只管告诉我。”
席咛付诸柔绪:“是啊,我都喜欢。只是,我喜欢的人,应是休忘尘宗主才对。”
不对。
不对。
大错特错。
席咛没有喜欢之物、人,更不会对一个仇人另眼相看。
她不可能是席咛。
难怪路清绝在外大醉一场。
望枯起身持战:“席咛,拔剑。”
席咛费解:“……望枯,这是何意呢?”
望枯抽剑而去:“他们是不是逼着你忘记了什么?是不是拿你做了何事?”
席咛两眼空空:“忘记了什么,不会的,我记性向来很好……”
望枯打断:“席咛,你忘了自己。”
此战未抑,却让他人扬。
适时,望枯与席咛,脚下晃荡,身影游离。
山在动,茶影荡。
苍寸急哄哄破门来:“望枯!不妙!遥指峰遍地是魔气!快逃!”
望枯诧异:“魔气?”
路清绝踉跄起,只余一记落寞身:“是休忘尘,他被押在遥指峰山底。”
望枯:“因此……是万苦尊来寻他决一死战了?”
此个遥指峰,必定会被休忘尘的“深谋之计”,夷为平地。
但望枯拉走席咛。
纵世事更迭,人亦流往崭明之地。
恒于苍郁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