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休忘尘。
他拂走了眼前的光,抬手握紧面具,再缓缓拿开。
和煦暖光不慎跌入这人的双眼,迷离失真。
他笑着笑着,就将望枯也藏了进去。
他喃喃地:“怎么都瞒不住你,我认栽。”
又放轻了声音。
唯恐会吓着他的望枯。
休忘尘眼下缱绻:“望枯可是等累了?那就让这里再快一些,好不好?”
休忘尘竟是逃来了这里——
他的过去里。
望枯本想答复一句:不好。
但休忘尘仰躺的杂草之地,竟被何处迸进的火星子燎干净了。再晃眼,如此缓慢的火势,却奋力向外攀爬,直至熏天。
直至,爬上母树。
望枯尚且不知所以,只是趁乱把娪抱回手中。
青天变荒夜,白日变火月。
适才没了的声息,也在遗失许久后,仓皇追回。
“哪里来的火!”
“母树也烧起来了!快想法子灭了!”
可望枯只是迟了一刹那。
她早该知道的——
休忘尘从不听旁人的话。
原先那篁长老爬起,携那提过一嘴的闻、貂、悻一起,在清溪岸边舀水。
篁当真惊惶:“子溪的水呢!”
望枯认得闻,正是那养了药人,却不慎葬送自己性命的姑娘。
闻也大呼:“子溪为何无水了!”
树为母,溪为子。
毁就毁在一句成语——母子连心。
休忘尘要除一个,就不会漏了另一个。
“篁长老——”
而篁为竹,愿将母树的火引于己身。
望枯回头看去。
母树起风了。
却是葱茏大火煽动的风。
死了一个篁,仍有多少人前仆后继环绕树前。
只为救下这无力回天的母树——
哪怕只能带回一片好叶。
休忘尘早已站起身,如游魂一般站在望枯身后,还阴恻恻出声:“我放的。”
火在漫天喧嚣,可休忘尘的一个若有似无的气息,都叫望枯周身骤凉,浑身颤栗。
休忘尘的私心最是独到。
望枯既是寻他而来,就不该分暇看他们。
哪怕一眼。
望枯转过身,后退几步:“……休宗主,蛊族因兰氏一族而毁,白骨偶被他们抢夺而去,战无不胜,这都是史书里记载的事,你为何……还要纵火?”
还是说,蛊山正是死于此火。
“因为他们不会夸我,但望枯一定会夸我……”休忘尘面上已无伤口,乘火光,眼中却嗜着灼灼贪婪,“望枯如此聪慧,不是已有答复了么?”
望枯哑然:“可我看到的……”
休忘尘就此打断:“望枯,我同你坦白。”
他温柔一笑:“我是恶人。”
他的的确确手脚不干净。
喜拿旁人之物。
诚如今日,他偷了望枯的梦。
他也的的确确背负了数不清的性命。
却要道貌岸然。
总是一物不够,还要另一物。
“所以哪怕是记忆,我也会篡改为假的。”休忘尘抬起头,看向那些适才还对他拳打脚踢的族人,流露几分同情的动容,“实则说,他们对我很好。”
他话里抱憾:“但我要的不只是好。”
望枯:“那你究竟要什么?”
休忘尘低下头,看着她。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我要的太多了。”
“我要这世上的人,不分三六九等,平起平坐,永不谦卑。”
“我要这世上不分五界,并无凡人、仙人,妖怪、畜牲,天道、魔界之分。”
“我要这世上没有地动山摇,没有腊月隆冬。”
“我要这世上没有战事。”
“我更要一个不爱我之人,能对我死心塌地……甚至,共赴白头。”
这一笑,寂然落他眉间。
“或是无须如此纷繁,只需这世上的恶人通通陨落——”
“但,这可能么?”
休忘尘在余烬里喟叹。
纵了尘寰的一抔灰。
“望枯,世道不与我们相配。”
“它理应被我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