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浮濯闻声顿步。
望枯敲响活字木板,“咚”得一声,空蒙沉闷。
——不许去。
那些世家子弟里,总有个兴风作浪的伶俐人在里头叫喊。但到底还是良心未泯,见这风浮濯的青竹身满是风霜,便有意将他放走:“诸位公子,这瞎子不理人,莫非还耳聋?必定不是个会来事的!干脆让他滚罢!”
一个模样最小,身子圆溜溜,脑袋有些扁,又被旁人众星捧月的小公子。乳牙缺了一处,嘴里还要嚼着甘蔗,甭管可会嚼烂,就往水里吐个不停:“这不是赏赐么!他为何不领情!”
一名细嗓子的古稀老者慌了神,为他指正,身姿却卑微:“公子!何来赏赐!这、这话只有天家能说,莫要让旁人误解了您!”
小公子丢了这根“崎岖不堪”的甘蔗,双手往锦鲤纹样的衣襟处擦拭:“噢!是!”
身旁比他年长几岁的孩童,却更为顽劣:“这瞎子我老早就看见了!一个人走!碰着老头还知绕道!万一是装瞎装聋呢!那岂不是——”
忤逆皇家贵胄。
另一个笑眯眯的同辈则直接找那老者求情:“我们听话着呢,不说赏赐了,九弟难得出来一趟,碰着个年岁相仿的儿郎,便想结交一番,就准许九弟玩个尽兴罢!如何?”
老者为阉人身,只觉这一水儿的皇子都已盯上他的贱命,索性骨头一折,跪个有力:“……公子们随心即是,奴才怎敢有异议。”
人潮最偏之地,走出个稳重的儒士,应是过了弱冠年,却同样沆瀣一气:“是个识趣的,重重有赏!”
另一头争相邀功的“公子”也不甘示弱:“是啊!公公……不,母妃说要叫什么来着?对了!下人!该叫下人!你这下人莫要以为有赏就无碍了!先将那瞎子绑过来!”
“下人们”脚底抹油,通通跑了下来,甲板难堪其扰,吱呀吱呀地“控诉”着。不待他们释开绳结,风浮濯便向海岸处折返。
顶着睽睽众目,他去往渔夫身旁。
神只天光,化粼粼水波。
“你们受苦了,都去岸边罢……我来接应。”
望枯:……
……
……
她彻彻底底哑口无言了。
拿巫山作比,就好似是她与吹蔓二人约定要去巫山之巅赏景闲谈,大费周章做了一桌佳肴后,防住了偷吃的忌孱,等来了无限夕阳。却被人五花大绑送去厢房里,给客人端茶送水、换洗被褥、收拾残局,迫不得已听那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举目无光。
像是,一朝从归宁坠去了魔界。
望枯果真还未精通“鞭长莫及”之意,否则,怎会在这长鞭上延出几寸,非要在梦里帮一回人?
日后,望枯再不会如此了。
那两渔夫皆是祉州人,发丝间装着“霞草”,风浮濯轻轻拨弄,便知是甘蔗碎屑。两人应是认出他了,当即两眼婆娑,又怕他被这船上之人识破,笨拙撵人。
“我们生来就穷,还没娶媳妇呢!好不容易碰着出手阔绰的贵人,自然要可劲干了……你这黄毛小儿,莫要抢了我们的生意!”
风浮濯顽固:“还是我来罢。”
那众星捧月的小公子,却一万个不乐意,撒欢打泼:“慢着!我的大蚌珠还未钓到呢!这瞎子为何要替我自作主张!”
儒士怒目圆瞪,甭管成语是否用会了,都搬出来乱用一通:“是啊!你们可有将我们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放在眼里!这般以下犯上!就不怕横死街头么!”
风浮濯不卑不亢:“我不怕,直管放他们走。”
儒士禁不起激:“好一个不怕!你可知我们都是谁!稍微动根手指就能叫你株连九族!”
这词倒是用对了。
“是啊!诛他九族!”
“父皇……呸,父亲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我们!对付一个瞎子何至如此?我一刀就够了!”
“三哥别说大话啊!上回春猎,是谁被吓着了,连只兔子都捉不到!”
“士别三日,不该刮目相看么!你若不信……今日,你就与我比试一番!看谁先杀了这个瞎子!”
“比就比!三哥莫要露怯了!”
两人衣着都是土棕色,个头、发饰、谈吐都大差不差,再细看模样,也极为相似,定是一对孪生子。
而这“多子多福”的娘娘,还有个不敢生事的窝囊废。
这孩儿面色僵硬,见双生子各不退让,还脱了外衫要收紧裤腰带,才惶恐劝说:“兄长们,父亲前几日在曦州就已责怪我们偷钻艺伎裙底了……今日本该是闭门思过的时候,是‘管事’的拗不过我们,才租了大船,若是再起差池,恐怕……”
儒士却早已见怪不怪,还趁机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小七,你胆儿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事都知分寸!只管宽心罢!有这功夫,倒不妨猜猜你一双这好打的兄长们,孰赢孰胜!”
这时,总算来了个说话带脑子的皇子:“我们之中,当属老九的身份最是殊异,无论行何事,都需事先同他过问。”
还能怎么殊异?
唯有当朝太子了。
众人就范,静候老九发落:“……”
这太子却是个里外如一的草包,支支吾吾想不出一句答复,反倒问起风浮濯了:“瞎子,你本事很大么?可会为我打捞起眼球大的蚌珠?”
他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