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闲适,只待望枯叨扰。
望枯本想用活字木板与他问话,来此多日,木板险些受潮,是该拿出来晾晒几时。便夺来砚台,自写草字:以银柳见得,这兰氏一族的,都是好人么?
风浮濯紧盯“银柳”表字出神,却另起一张纸,写下与之相对的娟秀字:……非也。
望枯:好,既然不是好人,银柳为何还要帮扶这些人呢?
风浮濯:不是我想帮扶,而是他们心眼本就不坏,原先目不识丁,难免被杀戮冲昏头脑,现今才有回头是岸的时机。
望枯眯起眼:回头是岸,应是佛门的言辞?
风浮濯:是。
望枯:那倒是好笑了,原先也不见银柳供奉几个佛台,为何一来此地,就大兴佛学了呢?
风浮濯不动声色:我早有此意。
望枯:即便真的有,也不会如此不明不白。
风浮濯仍在打太极:一念神魔,兰氏一族能看破,我同样可以。
望枯认定了。
风浮濯就是有事隐瞒。
望枯却另起话锋:好,那我不问便是。我还有第二问,第三问,也请银柳如实告知。
风浮濯饮一口苦茶:客气。
望枯:银柳原先可有想过,前来此地会是何等下场么?
风浮濯:想过。
望枯:如今来了以后,与想象中的可有什么差别?银柳定要如实答复。
风浮濯落笔有顿挫:差别很大。
望枯好整以暇:具体说两句。
她问了个主次,风浮濯却伏案千秋,不比辞、赋、骈文简短多少。此篇至少两百字,又文章斐然。
“我原以为,是天阴翳,地沉闷,我会在铜锈栅栏里,薄衣加身,再与蛇鼠同窝,寝不能安,夜如鬼魅。”
“三天一挨饿,两天一断水,五天一鞭笞,直至血满背脊,气喘不止,那些人也誓不罢休。若是见我气定神闲,便将无辜之人强扯其中,行牲畜之事,生獠牙之面。”
“我身羸弱,余力不足。”
“浩荡白日,鬼影陆离。”
风浮濯不写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望枯也逐字逐句地读着。
心里却随他的字迹,描摹出此般景致的画卷。
凄凉,无望,不见光。
望枯有意打趣:银柳倒是有才,说得好似亲身历练过了。
风浮濯笔尖一停:……
望枯见时机妥当,便于纸张角落留下一个大大的“三”字:好,第三问了。
风浮濯在思量琐事,望枯就特意为他停顿一刻。
倒是好笑。
初次交锋时,望枯便说过不会写他风浮濯名讳的字,如今是真成“生死之交”了,也仍需斟酌些许时候:
你是,四百年后的风浮濯?
这回,风浮濯身形一震,并未颔首。
却也不曾摇头。
望枯早有猜忌,只因答复早已显而易见——他的两眼被剜去了,姑且能从那活字木板上摸出编号,却又如何能看望枯写在宣纸上的字呢?
望枯只是心里默念:
“银柳,你还敢不认么?”
风浮濯轻叹为秋风,声色已喑哑。
他随即开了口,是数日以来的第一回:“敢认。”
望枯在娪的身体内敞开了说——无论如何,风浮濯都听得到:“银柳是何时知晓的?”
风浮濯一五一十:“从磐州出城时就隐约有了意识,期间观摩多日,直至今日才敢确信。”
只因望枯那一笔的“银柳”。
望枯嫣然一笑:“那银柳可知,我曾杀了你一回?”
风浮濯颔首:“略有告知。”
望枯眨眨眼——可惜风浮濯看不到:“银柳可会怪我?”
风浮濯不吝夸赞:“不会,望枯本意是救我,做得极好。”
望枯左摇右晃,笑意更浓。
她就是明知故问。
但偏生爱听旁人的夸赞——而风浮濯对她的偏爱,更是不加掩藏。
那她就是不愿放过。
不觉间,又一个三问三答落了地。
风浮濯虽蒙着眼,却什么都看得到。
才随她莞尔一笑:“如此,望枯又是如何知晓的?”
望枯:“简单,兰茑城化雪,如何叫人不起疑心?”
风浮濯:“不错。”
望枯头头是道:“再者,兰氏将领就是再蠢,也不会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白骨偶,而轻信敌国质子。要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用篡改记忆的法子变了他们的行迹,要么,此地压根不是梦。”
而是真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