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与林霜绛相熟一些后,姚铮便愈来愈了解京城的状况。
从林霜绛口中,他得知,京城氏族门阀林立,其中,除去慕氏皇族,便要以薛、傅、赵、晋、这四家最为显贵。
林霜绛还告诫他,日后要是真去京城,要是碰上这几家的人,能别惹就别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能提的氏族。原本在二十年前,也是京中仅次于慕氏皇族的高门大户,因为这个氏族,族长是桃李天下、三代辅政大学士的安乐侯。
这个氏族说起来还与姚铮有几分巧合,因为京中这个不能提的氏族便是姚氏。
而姚铮恰好也姓姚。
林霜绛还与他说笑,说没准他是姚氏哪个旁支的后人呢。
姚铮险些真的开始琢磨起自己的身世来,林霜绛却说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姚家男子早已尽数斩决了,连幼童都没放过。
当年安乐侯姚国公犯了私通外敌,倒卖军需的叛国罪。姚氏一族一夜之间臭名昭着,男子尽数问斩,女子流放北境,充了贱籍。
原来的姚氏嫡女原懿王妃姚元漪,本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姚氏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后,原懿王妃姚元漪就失踪了,当今陛下,原来的永昼王朝懿王慕如祺称帝后,便另立了侧妃薛情为皇后,皇长子慕无离为太子。
自此,姚氏门阀败落,京城再无姚氏。永昼尚武,姚氏一族没落后,永昼几乎再无位高权重的文臣,京中最为显贵那四家,皆是从武。
薛氏原本只是一破落的书香门第,半路却养出了个武官,当时还是武官的薛忠官拜四品参将,听闻护持圣上有功,逐渐成为朝廷新贵,如今已成为当朝一相,又因为皇后和太子皆出自薛家,薛家也成为当朝首屈一指的氏族。
如今营中那位——永昼太子殿下慕无离,便是薛家的亲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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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位太子殿下,其实自那次在河边被这位太子殿下交给了林家父子救治后,姚铮便再也没有在营里见到他。
直到那一日,姚铮和林霜绛跟随军队,前往小碚山山下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灾民安置营地。
此次更换营地,是因为淮北城小碚山山下灾情严重,又地处城西,离太子殿下安置的救灾营较远,眼见城东这边已经救治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慕无离从边境其余两城增调了许多粮食、草药和车马,又调了营中大半人前往城西救灾。
为数不多的马匹上都是一身甲胄的士兵,部分普通装束的跟在队伍后方缓缓行进,仅有的三辆马车中,两辆都坐满了军中将士以外的人,医官,粮官,军师,统统挤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剩下一辆堆满了粮食,药草等物资。
所幸听闻并不远,只有半日路程,姚铮与医官们挤在一处,滋味并不算难受。
闷了许久,见马车还没有动身,姚铮心中奇怪,又想拉开帘子透透气,手指轻轻拉开车帘半角。
忽然一袭锦绣白衣闯入眼中,此人驾马执辔,身姿卓然,静时如同北境雪松般挺拔苍劲,而动时又化作惊龙。
那人颌骨瘦削锋利,微微侧过头时,琥珀色的眼眸中又透出几分温润,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出金光,浑身不着俗物,却贵气逼人,腰间仅有一条象征身份的白金蟒纹衣带,勾出宽肩窄腰的身形来。只此一瞬,此人便超过了马车,身后的将官紧随其后,于队伍最前方将他两侧围绕。
原来这就是永昼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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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林霜绛坐在他身旁,见他望着窗外发愣,遂奇怪问他。
只听外头一声响亮的喝令:
“诸君,随吾出发!”
马车才开始动了身。
身旁都是老医官,他们二人也不便多言,姚铮垂下眸,只说:“太闷了,我透透气。”
马车缓缓前行,待到了营地,就又开始忙碌起来,搭起临时的药棚粥棚,不需要救治伤患的时候,姚铮就跟随着林霜绛前去帮忙施粥。
这些灾民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姚铮虽然也是灾民,腿伤也未曾好全,但这几日吃的都是随军的伙食,饭饱力足,血虚之症有所缓解,气色也好了许多,做事时勤快麻利,营中不少将官都注意到了跟在林氏父子身边的少年,好几个百夫长都夸赞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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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姚铮跟随林氏父子巡视完城内伤患,林太医正要回医棚,而姚铮还得和林霜绛一同去施粥。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这地方真是待够了!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一路不断听见灾民的叹息和巡城士兵的抱怨,阴郁和悲痛的氛围始终蔓延在淮北城的上空挥之不去。
姚铮依然瘸着腿,但腿伤已经好了不少,听见那些士兵的抱怨,姚铮问林太医:“林叔,淮北城日后该如何?太子殿下的军队又何时能回京城呢?”
林太医捋着须,沉思半晌,告诉他:“淮北城日后如何还不清楚,且看太子殿下如何做打算,不过若说回京......最快也要等朝廷赈灾的钱粮到才行。”
“林叔,那依你看朝廷的赈灾钱粮何时才能到?”
“最快的话,也要十日左右。”
姚铮暗自叹气,看来,如今除了在营里打打下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着。
林太医平日对他十分关照,此时又注意到姚铮那条瘸腿,遂提醒林霜绛道:“小霜儿, 小铮的腿晚上回去你还需再给他看看。”
而林霜绛那张平静似水的脸,顿时显露出几分羞赧。
听到他爹在外头突然叫他的乳名,林霜绛面露难色:“爹,小铮还在呢,别这么唤我。”
姚铮自那日送林霜绛草茎小马,发现林霜绛竟忽然脸红了之后,便愈发地觉得林霜绛不似表面那般冷淡不近人情。
说来,更像是不习惯与旁人亲近。
见林霜绛又脸红,姚铮望着林霜绛浅笑,看得林霜绛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林叔,我觉着已经好了许多,不碍事。”姚铮道。
林太医奇怪地看着他们俩:“小霜儿,你娘和我不都这么叫么,你这孩子,又怎么了?”
林太医没多看自己儿子涨红的脸,吩咐了几句便回了医馆忙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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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医一走,姚铮和林霜绛走在城中空旷的青石地上,姚铮起了坏心,对着林霜绛挤眉弄眼:
“小霜儿是谁啊?”
“原来是我们的小林大夫!”
“小霜儿小霜儿小霜儿!”
一时之间,林霜绛又气又羞,平日那文雅的架子尽数抛却脑后。
他手袖一捋,扑上前去捂姚铮的嘴,但姚铮的反应竟然意料之外地好,灵活地躲来躲去,如同一条泥鳅。
林霜绛气急败坏,二人在空旷的城中大道上追逐打闹一路,林霜绛不仅抓不住他,反倒累得头额冒出一层细汗,止不住地喘息道:“你......你!你怎么会身手这么好?”
林霜绛瞪着圆目望去,忽地一愣。
玉一般清丽脱俗的少年,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眼里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无暇,黑色的素袍是林霜绛给他的,墨蓝的腰带将姚铮的腰身勒得清瘦纤薄。
明明不是高门子弟......却浑身都散发着太阳一般的温暖气质。
“喔,你说这个啊,我习过武,不过我师父说我顽劣不堪,学得不怎么样。”姚铮走着走着,靠在一块半身高的青石残壁旁,嘴里嚼着鲜甜的草根,露出一截在外头。
林霜绛抱着双臂,背过身不理他,“不早说,就知道欺负人。”
姚铮见状 ,乐了:“我哪敢得罪小林大夫啊。”遂又大胆凑上前去,摇着他的手臂。
“小林大夫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这等小人置气吧?”
林霜绛最受不了他这副娇而不自知的模样,那冷脸强装不过半晌脸色便又缓和下来。
听他说起他有个师父,林霜绛只知道他双亲已逝,不知道他还有个师父,遂奇怪道:“你既然还有个师父,为何不去投奔你师父呢?”
姚铮嘴角下沉,虽收了笑却依然脸色平静,只是眼神颇有几分茫然。
“我师父啊......和我娘一起被仇家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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