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城,穿过店肆林立的街道,行了几里路就到了,春涧轩里飘出若有似无的芳香,那两个粗手粗脚的杂役把二人背了起来,扛进春涧轩,扛着欧阳绥的那杂役还边走边抱怨道:“这小子吃什么长的,这么沉。”
慕无铮在麻布袋里听见这话险些笑出声。
似乎进了轩内,“黎妈妈!”那杂役喊道,“来人了!”
“哎!”那一身桃红柳绿涂脂抹粉的男人迈着袅袅的步子走了出来。慕无铮不免在心中惊奇,男人也能被称为妈妈么?
那杂役把人从麻布袋里拽出来,慕无铮合上眼假装昏迷。
那黎妈妈打量着慕无铮,逐渐两眼放光,满脸写着满意,“这个颜色当真是好啊!”
那杂役得意地笑了笑,浑浊的眼珠中带着得意,“妈妈您这回可得多给点,你就算在京城里找,也不一定找得到这样的。”
那黎妈妈痛快地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锭银,“这回找的不错,正巧前阵子那白鹭被徐老爷赎走了,我还愁着呢,那建安钱庄的少当家浮霁公子还有几日就到京城了,可找谁来献舞呢,这可不就送上门来了。”
黎妈妈挥挥袖子叫来两个小厮,“带这个孩子去洗洗,换身衣服,明天让玲珑带着学跳舞去,怎么也得在那浮霁公子来之前把舞给我学会咯。”
“是。”二人将慕无铮拖走,黎妈妈抱着臂,打量半晌,似是纠结,“这个模样不错......就是老了些又壮了些,罢了,先带去柴房吧。”
欧阳绥闻言简直要在心里吐血,死老婆子,你才壮,你才老,本少爷年轻英俊才二十有一,真是没眼光。
小厮们把昏迷的慕无铮抬到原来的小倌白鹭住的屋子里,又给昏迷的慕无铮脱下了衣服,扔到了盛满温热水的桶中,慕无铮远山般的眉紧皱着,假装渐渐醒来,眼前是一扇雅致的雕花山水屏风。
两个小厮似乎见多了他这样被掳掠来的漂亮少年,似乎没什么耐心同他解释,只是冷冷道,“公子既醒了,就自己换衣服吧。”
“这是何处,我为何在此?”慕无铮假意慌张,一手扶着木桶边缘,一手抓住了一旁的小厮的衣角。
谁知身旁的小厮冷冷甩开他,“这里是春涧轩,我劝公子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叫不要闹,否则吃苦的可是公子自己。”
说完,便把他自己留在了房里,慕无铮一眼扫去,这屋子还算得上干净雅致,床柜桌椅被褥一应俱全。
水绿色的轻纱衣衫放在一旁,那布料薄如蝉翼看得慕无铮内心崩溃,他极为苦恼地蹙了一下眉头,就算现在正值春分,比较暖和,也不必穿这么薄的衣服吧?
慕无铮换上了衣服,那布料又薄又透,下面白若凝脂的肌肤隐约可见,还好那亵裤不是透得肉眼可见的,只好勉强接受了。
那黎妈妈见慕无铮来了以后听话顺从,倒也不大急着让他接客,只是让他听话每日跟着其他小倌去习舞,说过几日轩里有大人物要伺候,除此之外,倒没在吃食和住上为难慕无铮,也没有责罚教训他。
和别的小倌一样,他自己独住,每日有小厮送饭食到房里,那黎妈妈让他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从现在开始,他就叫鹭起。
他跟在那名为玲珑的小倌身后,那玲珑要带他去习舞大堂。
玲珑打眼见到他,似吃了一惊。他问他:“你……也是从淮北来到京城的人么,我从前在京郊似乎没见过你?”
慕无铮叹道,“是,在淮北地动前,我曾在城中酒楼里跑堂,后来就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城。”
“看来你与我还是同乡。”那玲珑对着他微微一笑。
“你尽力将舞跳得好些,争取让那浮霁公子把你带走.......”玲珑似欲言又止,清秀的脸上神色漠然,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让他带你……离开这里。”
慕无铮凝眸,“你既也知这不是好去处,为何不走?”
“走?”那玲珑似怅然,自嘲似地苦笑了一声,“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走去哪?”
慕无铮眼底带上几分笑意,“想去哪就去哪。”
那玲珑愣了一瞬,似乎愈加觉得好笑,“这春涧轩出不去,你可知道这春涧轩上头……是何人?”
“看到把守在轩门前的守卫了么?他们腰上可挂着刀。”
慕无铮纤眉一挑,什么也没说。
他倒有些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被诱哄来还能安心待下来了,这儿尽管靠卖皮肉为生,却管吃管住,吃住都不太差,的确是比淮北灾时强太多了。
春涧轩是一间很大的宅院,尽管地处京城边缘,却并不寒碜。轩前大堂纱幔低垂,气氛朦胧,走近堂里便看到上下两层楼还带了院子,宅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
穿过前堂便能看到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假山点缀,后院架满蔷薇,楼宇旁还有三四门舍抱团,似是后厨和杂役住的地方。
春涧轩人流很是密集,因为是新开的,不论午时还是入夜都很热闹,慕无铮刚来第一晚,入夜了躺在榻上经常听到些男子带着媚态的低侬软语、调情打闹的声响,时而也能听见些令人耳红心跳的羞耻动静,扰得他不得好眠。
慕无铮第二日辰时一早就要穿着那薄纱衣去练舞,他得知春涧轩似乎是看中了他的样貌,顶替了之前那人的位置,此舞名为《黄梁一梦》,乐师弹奏琴曲,慕无铮居于正中央,其余小倌为伴舞。
习舞的大堂里衣香鬓影,竹音靡靡,小倌们大多样身形纤细,虽不似女子柔美似水,却也称得上清隽秀气,这在那些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眼中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那些伴舞的小倌见到慕无铮,在一旁好一阵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啊……新来的?竟然顶了白鹭的位置?”
“是比那白鹭颜色好几分,但是能跳好么?”
“黎妈妈选他还不如选我献给浮霁公子……”
“你也真看得起自己,那位徐老爷答应接你进府了么,你就敢肖想浮霁公子?”
……
玲珑站在一排小倌身前,清了清嗓,“你们舞跳好了么就在这里多嘴多舌?你们小心黎妈妈知道了挨板子。”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噤声。
乐师已经候在一旁,玲珑较他年长一些,知道慕无铮是要被黎妈妈特意献给浮霁公子的,待他还算温和,教他习舞时几乎是不耐其烦地教了一遍又一遍。
但因为此事迫在眉睫,那玲珑得了那黎妈妈的特意叮嘱,不让他学会就不放他离开。
起初两日,慕无铮都是从辰时学到日落,草草学会了动作,那玲珑才放过他让他回房歇息,慕无铮仅仅两日就已经熟记完所有复杂繁琐的舞步,只是那模样姿态的确算不上好看。
连续两日回来慕无铮整个人都腰酸腿软,回房便栽到床上根本无法起身,遑论还去接近那些薛氏旧臣。
他忍不住心想:冬易姐她们从前可真不容易,平日一边献艺还要一边做暗探,这哪是人能受得了的事?
慕无铮花了很久才让自己适应那些婀娜扭摆的动作,却学不好那皓腕柔柔的媚态。乐师中途换了四五个轮流来奏,他却得一直舞着,一遍又一遍。
玲珑始终不大满意,说总觉得他这舞跳得,似是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慕无铮转瞬间已经在春涧轩待了三日,日暮时分,玲珑掌心轻拍,慕无铮轻摇舞袖,伸出柳条般修长白皙的手臂在空中摆动。
足尖轻踮,水绿色的纱袖随着身体轻盈地旋转,扬起白瓷般的长臂,愈转愈快,紧接着飞身下腰,长袖甩舞,时不时重重的往地面拍打,慢时如轻云般缓慢移动,快时又如蝶翅般衣袂翻飞。
直到一曲终,玲珑这次倒是颇为满意地对他说,“此舞如今你可算是跳出八成了,明日还有一日,你且尽力将此曲的风韵跳出来。”
慕无铮黑亮的长发披散着,白腻纤瘦的肌肤在春涧轩接连两日的药浴下光润无比,玲珑指尖抬起一缕他的头发,“不过我想,你凭着这副样貌,拿下浮霁兴许不难。”
慕无铮心中暗道,自己后两日在不在可还不好说,万一这两日他能拿到荣王贿赂朝臣的证据呢?
玲珑问他,“你从前可有过情郎?”
他忽地一愣,抬眸看去。
脑中一时想起那人的音容来,慕无离......现在应该还在忙于兵部改制的事与父皇僵持不下吧?
他眸光闪烁,“从前......有。”
玲珑道:“那便假装那浮霁,便是你从前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