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所在的茶楼共有好几层,名为点星楼。
此处是京城举子的聚集地,部分寒门与底层出身的举子也想来此偶遇世家公子寻求一些依附,而权贵也会来这里拉拢自己看好的举子,永昼尚武,文官式微便更是抱团取暖,这样的情景再正常不过。
“小铮,你看那——”林霜绛顺着楼上指去,“赵赋身边那人,极有来头。”
“赵家可是百年皇商,除了做钱庄生意,丝织、铸造、均有涉猎,那赵赋就是从赵家管丝织那一脉的赵家出来的庶子。”
慕无铮顺着看去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赵赋身旁的年轻人一身名贵锦绣华服,而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春涧轩那晚慕无离在轩里正是借用的赵浮霁的假面。
——而如今真正的赵浮霁本尊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小铮,你怎么了?看得这么出神!”林霜绛意外地看着他,“该不会是因为他身形有几分像太子殿下吧......”
慕无铮再细细看去,那身形的确有几分像他的太子殿下。
也难怪慕无离会借用赵浮霁的身份出现在春涧轩。
林霜绛见他默然望着不出声,连忙唤道:“行了行了,别看了!日日看你的太子哥哥还看不够么?还要来这里找替身——”
慕无铮没好气地收回视线,“什么找替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只是想起十八营改制军费的事,当时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太子殿下将兵部改制,直到建安钱庄向朝里捐了几十万两白银,父皇才迫不得已松口的。”
“那这样看来这赵浮霁和太子殿下早有渊源了?”林霜绛低声道。
“什么早有渊源?我看就是各取所需罢了!”慕无铮撇撇嘴,头一回对林霜绛遣词用句感到不满。
“商人重利,若只是各取所需,何至于需要这样挥霍家财来助太子殿下完成兵部改制?我也没觉得他们建安钱庄实际得了多大好处。”
林霜绛这一句话便让慕无铮心口无端发了酸,太子殿下从未告诉过自己他与建安钱庄与之间有什么深切的联系,但若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赵浮霁凭什么那样帮他?
林霜绛看着他吃了味的神情不怀好意地笑笑,“你有没有察觉,即便是国库最紧的时候,太子殿下府里都没有缺过银两用......当今圣上不喜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一应用度皆为上等,且从不受朝中影响,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慕无铮此时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极为不好,“他和建安钱庄之间或许是有些交情,或者说交易,但——”
“但是,你想说太子殿下不可能同皇商勾结、索贿?”
慕无铮手指紧扣着桌子,“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林霜绛看着他这副紧张模样扑哧一声大笑出来,“行了行了——你别怕,我说的这些都是揣测。”
慕无铮怔怔看着他,似乎是有些糊涂了。
“我父亲为太子殿下看病看了十余年,太子殿下和那赵浮霁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处也不过寥寥数面——我不过煽风点火夸张几句你就紧张成这样!赶紧把你对太子那副心思收一收!好歹别叫旁人看出端倪。”
慕无铮起身就想揍他,“好啊——你竟然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太子和建安钱庄有合作那是事实!只不过看你关心则乱,忍不住逗一下你罢了。”
此时,楼上的赵浮霁听见下方的笑声,蓦然转头朝下方的包厢看来,慕无铮感受到灼热的视线,抬起头满脸错愕,却见赵浮霁望着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什么情况?
慕无铮赶紧捂住林霜绛的嘴,“快别说了,人家在上头该不会是听见了吧?”
林霜绛愤愤不平嘟囔道:“我又没说什么......”
“嘘!祸从口出。”
林霜绛脸色讪讪地闭上了嘴。
慕无铮和林霜绛戴上帷帽正准备从点星楼离开,经过隔壁一侧雅间时寥寥数语从里头飘来,而那话中内容却让人颇为震惊。
“你们听说了吗?钱大学士的公子有门路能让咱们直接进殿阁做学士呢......”
“什么门路啊!说来听听——”
“可别了!要真有用还参加什么春闱啊!”
“嘘!是真的,只不过贵着呢,进殿阁要百金......”
“啊——这不是买官么,真的能买到?”
“是真的,只要找钱大公子的下人交够了钱,什么会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差也能捞个六、七品学士啊,只要进了殿阁,进六部还远么!”
雅间外的慕无铮脸色铁黑,林霜绛谨慎地看着周围,将他默默拉回原来的雅间里。
“春闱在即,这些举子不好好在家温书却在此处高谈阔论,目的都是找些旁门左道。”
“岂有此理!春闱在即,竟然有人做着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的生意!”慕无铮气得额角狂跳。
林霜绛安抚似的拍他的肩,“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万一只是那个钱大公子在骗人钱财呢?”
慕无铮咬着牙,“但若是真的,那吏部可就真是烂到骨子里了——我记得吏部是有个考功司名字叫钱乎安,若真是他的儿子,那么他......”
林霜绛忧心忡忡,“眼下朝中势力分明,这个钱乎安不是太子那边就是皇帝那边的,你若要查,恐怕......”
“当然要查!”慕无铮斩钉截铁,“不论是谁的人,都应该在春闱之前把卖官鬻爵这帮人一网打尽,这样的事必须尽早根绝,否则春闱必定不干不净,我们也选不出真正的有才之士、可用之人。”
林霜绛见他这样坚持心头一热,他还是从前那个正气凛然、干脆利落的小铮。
“那我陪你查。”
“别,我是端王,如今你还是白衣之身,安心准备春闱更为要紧。这件事有我带人去查就够了,待查出了什么,我再来与你说。”
“好。”
次日,一辆四角悬挂铜铃,车身雕刻繁复花纹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之上,四匹纯棕宝马拉车,精壮马夫手持马鞭坐在车前,周围还有数十护卫骑马跟随,一看便是权贵人家,普通百姓纷纷避让。
寒风料峭的二月,慕无铮戴上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身旁的夏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先下马车,再扶着慕无铮的手臂下了马车。
侍卫在茶楼门前依次列开,四五人随他走进茶楼。
几人迅速引起茶楼中许多人的注意,甚至有许多举子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攀谈结交。
慕无铮却让侍卫将那些人一一拦下来,自己则径直找到茶楼管事。
“钱大公子可来过你们这?”
管事闻言笑道:“您也是来找钱大公子的?贵客先到二楼雅间小坐片刻。”
慕无铮上楼在雅间中坐下,管事奉上茶后开口问道,“京城中未曾见过贵客,不知如何称呼?”
慕无铮道:“我常居淮北,名为晋昭。”
“久仰大名——您是来参加春闱的?”
“不错。”
管事心中愈加惊讶,淮北和京城都只有一个晋家,但晋氏尚武,都是奔着做将军去的,怎么会想要参加科举呢?
慕无铮挑眉, 看出管事疑虑,“我并非主家嫡子,不过是晋氏旁支,父母只是北地的富商,与京城的晋氏是远亲。”
管事闻言松下一口气,“只需一百五十金,就能直接进殿阁。”
慕无铮不动声色道:“我如何确定交了钱财便一定能进殿阁?”
管事低声道:“这钱公子的父亲可是钱乎安大学士,那是给皇上办事的!这样的事没有皇上点头,谁敢?”
管事说起那钱公子那是满脸自得,颇有种自己跟了个千载难逢的好主子似的。
慕无铮故作惊讶,“你的意思是,这进殿阁的名额直接买卖,是皇上私下准允的?”
“那是自然!除了皇帝陛下开口,咱们哪有这个胆子干这样的事,那是要杀头的——”
“公子可要抓紧了,如今手头名额不多,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管事胸有成竹地等着眼前这只肥羊掏钱。
慕无铮给夏霖使了个眼神,夏霖瞬间把木匣重重拍在桌上。
“这里头有两百金,够不够见你家钱公子一面?”慕无铮笑吟吟道。
那管事连连点头,“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叫人来为您引荐一二。”
“——等会。”慕无铮叫住他,管事疑惑看来。
“你知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派人私卖殿阁名额?”他又补充道,“我总得知道这是不是条稳妥的路子,万一进了殿阁是去顶罪或是什么,我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夏霖看着慕无铮把玩金金锭的纨绔模样,险些绷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