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离眼神落在他被鲜血浸深的黑袍上,平静道:“过来吧,吾不嫌你脏。”
慕无铮慢吞吞朝他移过去。
倏然间,慕无离攥起他的手,拉着他向后走,闯进黑暗中,绕进一处空牢房里。
三面都是石壁,地上铺着草席。
仅有一张空荡荡的木板床,不像是给犯人设的,更像是临时搭来给狱卒和刑官审累了就近小憩的。
慕无离将他按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这里黑得只有一线光从高处渗进来,让慕无铮勉强看清男人的表情。
“铮儿不听话,把自己弄得太脏。”慕无离贴着他的侧脸低声耳语,害他觉得那半边脸烧得厉害。
“你......你都知道了?”慕无铮不敢往下看,甚至丝毫不敢反抗,他逃避慕无离眼神的空档,转眼间双腕就被一条铁锁链紧紧地缚在一起。
——不知道慕无离从哪里拿来的。
慕无铮吃惊看去,却迎上慕无离那风雨欲来的平静眼神。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衣料声,感受到腰间系带连同玉诀哐当坠地,响声回荡在阴暗的地牢间,他耳朵止不住地发热,但身上却止不住地感到凉意,地牢的阴凉气息渗进白皙光滑的皮肉里。
“殿下,狱卒随时会经过这.......”慕无铮低声求饶。
男人低笑,“那你最好听话些,说不准在他们进来之前,吾会放过你。”
黑暗中,慕无铮敏锐的五官被放大到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轻易激起他内心深处被人撞破的恐惧。
附近的牢房中还关押着人犯,狱卒就守在不远处,地牢外随时会进人来提犯人去审讯……
可……慕无铮垂眸望着手上那条锁链,慕无离察觉他目光,不悦地把那被捆好的双手拉过头顶。
片刻后,慕无铮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
好可怕。
面对慕无离,他不是头一次这样想,但他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初入太子府的那个雪夜,那次是因为慕无离喝了酒。
“......嗯。”
“你知道吾如何处置人犯么?”
慕无离吻着慕无铮的膝盖骨问。
“殿下......如何处置人犯?”
带着些许厚茧的修长手指描摹着慕无铮的膝盖,引得慕无铮一阵战栗。
“吾会剜去他们的膝盖骨,饶是再有骨气的犯人,在吾面前也只能跪着,连与吾比肩都困难。”
慕无铮眼眶盈满雾气,不知是被羞的还是被刺激的,他咬着自己的食指指节,努力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那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我?”
慕无离眉眼微挑,低低在他耳边道:“早在你自焚离府那一日……你知道么,吾曾想过剜去你的膝盖骨,剔掉你身上所有坚硬的部分,只余一具柔软的躯壳在吾身边。”
刹那间,恍若一阵白光在慕无铮眼前闪过,两侧眼角滑落下羞赧的热泪。
慕无铮唇瓣微张,眼瞳失焦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轻声问:“你会那么做么?”
“吾怎么舍得......让风华万千的端王沦为禁娈?”
琥珀色的眼瞳凑上前来,手指抹去他的热泪。
“再说一遍吧,铮儿,再说一遍,吾就许你再任性多一分。”
慕无铮眼角似曳了一抹红墨般动人,他用这双眼呆呆望着慕无离:“说......什么?”
慕无离在他耳边轻声道:“心系唯君一人......愿为君子之侣。”
不堪的回忆被勾起,慕无铮气恼地撇过头,“你将我按在这地牢中.......又是这番作派,哪里君子了?”
男人大掌按着他的后脑强迫性地抬起他的头,“吾说了,铮儿若再说一遍,吾就许你再任性多一分。”
慕无铮望着那琥珀色的双眸,似从中读到不可察的危险一般。
迟疑片刻后,他嗫嚅着出声:“心系......唯君一人......”
又似魔怔一般盯着那琥珀色的眼瞳,“愿为.......君子之侣。”
“与君......共度......此生。”
慕无离心满意足地阖上那双危险的眼眸,将头伏在他颈间,像是猛兽细细品味猎物的气味。
慕无铮紧张得手指发颤,他拽着慕无离身上仍然一丝不苟的月白色衣摆,声音低得几乎失声:“别在这!回去......只要回去,无论如何,我都依你。”
慕无离在身下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勾起唇角,“放心,不会在这要了你。”
倏然间,他紧绷的身体微松下来,似浑身脱力般任由男人摆弄。
待从地牢出来时,他满面霞光未褪,与慕无离谨慎地隔着一臂的距离。
而身旁的慕无离却仍是那一副清雅矜贵的端庄模样。
慕无铮垂眸暗骂:衣冠禽兽。
怪他以前完全没想到。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问慕无离道:“晋琏将军......现在在哪?毕竟他是被我骗了才做那些事……你能不能……”
声音毫无底气,甚至带着几分恳求。
慕无离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能在哪?当然是在太子府的刑堂里跪着。”
慕无铮的脊背刹那间“嗖”地一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还是他那个清雅华贵、端方如玉的心间明月太子殿下么?
慕无铮觉得他的认知经过刑部地牢这一遭之后彻底天翻地覆了!
数个时辰前。
纪殊珩望着眼前的茶水和满桌甜点陷入沉思。
他被“请”来端王府小坐已有两个时辰了,连茶水都续了好几回,茶水喝得他心跳加速,不停地撞击胸膛。
不安的情绪和困惑交织,他出不去,只能尽力使自己冷静地待在这里,穷思竭虑地思考端王的目的。
端王究竟想做什么,为何非要把自己困在这?
他不知道小解多少回了,是真的不想再闻见茶汤味了!
愈想愈烦躁,纪殊珩撑着额角面露苦色。
门外脚步声传来,紧随而来的是“吱呀”的开门声。
林霜绛走进客房里,果然见纪殊珩神色不宁地坐在八仙桌前。
“知道纪编修你无聊,我特意给你找来些事做。”神情似笑非笑,甚至看得出几丝蔫坏。
纪殊珩抿唇,肃声道:“端王殿下到底要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官员,端王殿下究竟想将我困在这多久?”
林霜绛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谁敢困住纪小公子啊……放心吧,不会很久,你很快就能出去。”
纪殊珩松口气,脸色却仍紧绷着,“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林霜绛举起手拍了拍掌心,“水芙,水蓉,拿进来吧。”
紧接着,水芙和水蓉两个瘦弱女子抱着小山似的竹简卷轴走进来,然后尽数堆到客房一侧的书桌上。
“这是?”纪殊珩狐疑看去。
“这些竹简记载着永昼地域内所有氏族的宗族谱系,其中不乏各地累世冠冕、钟鸣鼎食之家的情况,你们太子殿下不是让赵赋去向端王建言献策修《氏族志》么?”
纪殊珩沉默不语,没有答话。
林霜绛也不理会他反应,“你们太子殿下既要刊正姓氏,还要大力拔擢那些新庶族,你不好好将各地域氏族的史志看一遍怎么行?”
纪殊珩听完这句话终于开口道:“殿阁中多的是有资历的大学士,更何况殿阁并没有交待下来此事,你我独揽此事怕是不妥。”
林霜绛没好气地笑了,他走到书桌旁拎起几卷竹简,挪开茶壶扔到纪殊珩面前,“你以为没有欧阳大人的授意,我会找你提前准备此事?再说……”
俊秀的眉目染上怒意,“修《氏族志》的事是你们自己人和端王殿下提议的,总不能你们自己人想撂挑子不干,全让我们端王府的人代劳吧?”
“我知道你们太子府的人一贯擅长算计和利用,和你们那个主子如出一辙!但你如今既然坐在这了,就该好好想清楚该听谁的话,难道你不想出去了?”林霜绛语气透着威胁。
纪殊珩闻言稍皱了眉,道:“不得污蔑太子殿下。”
他狐眼微眯,似是想了又想,终于松了嘴角,“我可以为此事出力,不过我有个要求。”
林霜绛不悦地瞪大眼,“你还有敢有要求?”
这个纪殊珩,到底知不知道阶下囚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