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皇帝特意为慕无铮及平叛归来的武将设宴。
宴席定在琼华殿内。
殿堂之内,金银器皿摆满桌案,酒香四溢,珍馐罗列,满殿朝臣身着华服依序而坐。
慕无铮带着晋琏和慕无寂并肩步入殿中,三人才褪了甲胄,虽历经沙场奔波,周身却不见半分疲态。
见三人入殿,皇帝微微抬手,示意平身:“三位爱卿此番平叛有功,实乃社稷之幸,朕心甚慰,当重重嘉奖。”
说罢,自有内侍鱼贯而出,手捧托盘,盘中尽是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赏赐之物堆积如山。
三人跪地谢恩,齐声道:“臣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言罢起身,不卑不亢。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渐趋热络,自是歌舞升平,长袖翻飞。
皇帝却搁下手中酒盏,话锋一转,看向慕无铮,目光幽深:“端王,听闻此番出征,你麾下那五千精兵甚是勇猛,战功赫赫,如今战事已了,这精兵……”
皇帝拖长尾音,虽未直言,意思却再明显不过,自是想让慕无铮将兵权交出。
慕无铮神色未变,心底却微微一凛,面上恭敬一笑,拱手回道:“陛下谬赞,臣这五千将士不过是拼死效力,全赖陛下大军齐心方得凯旋。只是眼下虽叛乱初定,可各地世族尚不太平,时有小股叛军不遵国律滋事,臣想着,暂且留着这支队伍震慑一二,也好保我朝百姓安稳,待局势全然平复,臣自当双手奉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辞恳切,皇帝一时竟寻不出破绽,只得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歌舞稍歇,皇帝似又想起一事,目光转向一旁侍奉的宫女,轻声道:“去,将大公主请来。”
不多时,大公主慕无双袅袅婷婷步入殿中,一袭绯红宫装裙摆拖地,金钗步摇随着步伐轻晃。
皇帝笑意温和,轻声道:“今日既是庆功宴,也是家宴,无双,你也一同热闹热闹。”
又看向慕无铮,目光似有深意:“铮儿,你身为无双的义弟,这些日子可有为你长姐的婚事上心?可有什么心仪人选?说来听听。”
慕无铮心头一紧,这可真是道棘手难题。
他当下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恭敬道:“回陛下,臣一心征战,军务繁忙,无暇他顾,未曾过多思虑长姐婚事。且婚姻大事,关乎姐姐终身,臣不敢妄言,唯恐有失偏颇,误了长姐良缘。”
言语间尽显谨慎,字字斟酌。
皇帝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满这推脱之词,却也未发作,只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正巧此时,保皇党老臣刘大人起身,一袭朝服笔挺,手捋胡须,高声道:“陛下,老臣有一言。大公主年华正好,德容兼备,才情出众,的确该定下婚事了。老臣瞧着赵氏世子赵及月,出身名门,累世簪缨,才学出众,与大公主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陛下不妨斟酌一二。”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皇帝与大公主,仿佛在观望一场大戏开场。
慕无双面色微变,琥珀色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悦,下意识攥紧手中帕子,指节泛白。
慕无铮亦是心头一震,抬眸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神色悠然,似是置身事外,又似是在等他表态,目光中隐含几分审视与威慑。
慕无铮深吸一口气,拱手正色道:“陛下,虽说赵世子品貌俱佳,才名远扬,出身不凡…… 但婚姻之事,终究要两情相悦。长姐性子向来有主见,对自身婚事自有考量,此事还望陛下莫要仓促定夺,且听长姐心意为好。”
皇帝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一圈,似是在权衡利弊,良久,才缓缓开口:“此事不急,且容朕再思量思量。今日是庆功宴,先不提这些,众爱卿继续畅饮。”
说罢,举杯示意,殿内再度觥筹交错。
慕无铮知晓,皇帝此番两次对他发问定有深意。
眼下京城兵力空虚,守备薄弱,恰似一座空城,尽管慕无离留下五千精兵驻守皇城,但这些人未必会听皇帝命令,如此一来,皇帝自是极为不安。
皇帝见他不肯交兵权,怕已然起了疑心,猜忌暗生。
至于突然提出想给大公主和赵氏赐婚,甚至还来问他看法,恐怕远非寻常皇室赐婚那般简单。
赵氏作为保皇党,在南境尚有十万驻军,兵强马壮,威慑一方,皇帝此举,分明是明里暗里用赵氏制衡、威慑他,告诫他莫要轻举妄动,安分守己,莫要妄图生出异心。
慕无铮手中紧握着一只白玉酒杯,杯中酒液在烛火映照下泛起潋滟波光,他缓缓举起酒杯,送至唇边,仰首间,酒液顺着咽喉缓缓淌下,辛辣之感瞬间在喉间爆开,却浇不灭他眸底忧虑之色。
慕无离此去北境,山高路远,霜雪苦寒,战场凶险难测。
谁也说不准这一去,二人何时才能再度重逢。
慕无铮心知,若北境战事吃紧,陷入胶着,依着他与慕无离的情谊,还有朝堂局势的牵系,届时自己必然提兵北上,增援御敌。
可眼下京城危弦紧绷,只有彻底拿下京城,方能真正主宰这朝堂乾坤。
然而赵家却横亘在前,坚不可摧,是个棘手至极的麻烦。
赵家世代簪缨,诸多官员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们手握重兵,南境十万驻军虽说尚不及北境,可若是慕无铮染指皇城,赵氏随时能杀回来。
数月来,慕无铮殚精竭虑,朝堂之上暗中布局,步步为营,眼下已然肃清大半阻碍势力。
往昔那些心怀叵测、妄图搅乱朝堂、从中渔利的臣子已经纷纷落马,朝堂为之一清。
眼下只剩这赵家置身事外、纹丝不动。
要想拿下皇城,彻底掌控局势.......赵家这一关,必须攻下。
只是该用何种计谋,既能使赵家臣服,又不至于引发朝堂震荡、天下大乱,着实让他绞尽脑汁,愁绪万千。
思及此处,慕无铮揉按太阳穴,额头胀痛难耐。
虽说眼下永昼的财权命脉尽握于自己手中,他大可以军费作要挟,先拿捏住各方要害,再以母家禁军的拱卫之威,配上手中那五千精兵作为震慑。
此计正是刚柔并济,双策兼施。
可棘手的是,他与赵氏一族交道极少,唯一有过照面的,仅赵及月而已。
赵氏一族,真正令人忌惮的,当属那位威名赫赫的赵老将军。
此人戎马半生,征战沙场,历经大小战事无数,麾下十万驻军纪律严明、战力彪悍,乃是虎狼之师,镇守南境多年,此人威名远扬,令周边敌寇闻风丧胆。
慕无铮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杯,心中暗忖,这般硬骨头,岂是轻易便能啃下的?
万一赵老将军不吃他这一套,执意与他对峙到底,届时朝堂震荡、百姓蒙难,他该如何收场?
丝竹雅乐婉转萦绕耳畔,庆功宴已至尾声,朝臣们或三两低语,或举杯浅酌,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慕无铮远远瞥见慕凤玄,心里记挂着冬易的性命安危,趁着众人纷纷举杯的间隙,他攥紧手中酒杯,脚下快步穿行在人群间,径直朝着慕凤玄所在之处走去。
待行至近前,慕无铮强自按捺住心头的焦急,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开口道:“凤玄,借一步说话。”
慕凤玄见状,心下知晓他所为何事,当即微微颔首,二人悄然移步至厅中一隅,避开旁人耳目。
慕无铮未等站稳,便急切问道:“冬易姐她…… 如何了?我这数日来,实在是揪心难安。”
慕凤玄见他这般模样,轻声道:“小铮......你且宽心。幸得林府鼎力相助,寻来诸多珍稀药材,又有名医妙手施治,冬易所中的毒已祛除干净。只是她遭此一劫.......元气大伤,眼下身子还虚弱得很。”
慕无铮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松缓,可念及 “虚弱” 二字,仍是不放心道:“那眼下她安置在何处?可有妥当之人照料?”
“我把她安置在我们陈王府悉心调养,府里的下人皆是知根知底、手脚麻利的,还有两个嬷嬷专门守着,药膳、滋补汤品也从未断过,你无需太过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