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慕无铮与林霜绛皆喝得酩酊大醉。
慕无铮酒量没另外两人好,眼神迷离,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栽倒,却还强撑着喃喃自语,“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林霜绛双颊酡红,趴在桌上,手中犹自紧握着空酒樽,口中含糊不清道,“小铮,你个笨蛋!太子殿下早就去北境了......待你荣登皇位,他便不再是太子了。”
慕无铮听了个分明,浑浑噩噩反驳道,“你胡说!太子殿下永远是太子殿下,是我一人的.......”
“太子殿下......”
他口中仍不停念叨着。
相较之下,傅云起虽被酒意侵袭,双颊泛起红晕,眼神也略显迷离,但好在神志尚算清醒。
见慕无铮与林霜绛这般醉态模样,他无奈地微微摇头,旋即高声唤来家仆,吩咐道,“端王殿下醉了,速速扶端王殿下去客房歇下。”
傅云起没让家仆帮忙,费力扶起林霜绛,林霜绛身躯绵软,醉得像一滩烂泥,全靠傅云起用力架着才不至于滑倒。
傅云起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揽住林霜绛的腰,另一只手搭在肩上,一步一步缓缓朝客房走去。
夜风吹过庭院,花草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傅云起脚步略显踉跄,一路摇摇晃晃到预先备好的客房,傅云起将林霜绛轻轻放在榻上,蹲下身为林霜绛脱鞋。
“云起......?”
林霜绛悠悠睁开双眸,目光落在赤色绛金锦袍的傅云起身上,清隽的面容上忽地抿唇一笑,“云起,我当真欢喜....... 如今我们三人竟能如小铮初进京城那般,围坐一桌同饮美酒,畅所欲言,无所不谈。”
傅云起手上动作陡然一顿,随即将鞋轻轻放下。
“霜儿,端王殿下乃是先太子遗孤一事,你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难道......” 傅云起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难道你不信我?”
林霜绛不禁扑哧而笑,素手轻扬,缓缓捏了捏傅云起的脸颊,“事关小铮身世隐秘,他自觉还未到与傅氏相认之时,若过早相认,恐会被皇帝察觉,因此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傅云起神色稍霁,语气却仍带着些许闷闷不乐,“霜儿,你一门心思皆扑在端王之事上,难道你一直都对他.......”
林霜绛纤手垂落,清隽眉眼间隐现惑色,目不转睛,认真凝视傅云起,“你……是在呷醋?我先前已告诉过你,我并不喜欢男子。”
傅云起着急道,“但你也没有喜欢的女子!”
林霜绛似是陷入沉思,须臾,喃喃道,“好似的确没有。”
傅云起愈发焦急,“我就怕你压根谁都不喜欢,只喜欢端王。”
林霜绛一脸茫然之色,“嗯?不会啊......”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你是未瞧见小铮对太子殿下有多痴心,痴心得我都怕他会将自己的性命折里头...... 我又怎会喜欢小铮?”
傅云起脸色一沉,坐在床边暗自咬牙切齿,“是因他钟情于太子殿下,故而你不敢喜欢他,还是因为你的的确确对他从未起过心思?
林霜绛神色一怔,“这,我......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话罢,客房里便陷入死寂,傅云起浑身上下似寒霜凝结,却并无离去之意。
林霜绛双手撑着昏沉晕眩的头,也开始琢磨起来。
过了许久,他抬眸瞧见傅云起神色异样,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细细思量了一番...... 应是后者,我对小铮...... 端王殿下,的确从未有过别样心思,小铮于我而言,乃是可为之舍弃性命的挚友至亲,他一路走来历经诸多磋磨,我皆看在眼中。”
傅云起面上悄然舒缓,心中紧绷的弦微微松解,暗自庆幸,长舒一气,原本凝于眉间的郁色亦随之淡去几分。
林霜绛静静凝视着傅云起。
眼前人面若刀琢,长眉入鬓,那双眼流转间皆是恣意与傲然,许是因多饮了些许酒,傅云起的耳垂与下颌皆泛起一抹红晕。
傅小公子生得极为俊美,意气风流从不落于人后。
自初见之时,他便知晓这一点。
可年少气盛时林霜绛整日看着这傅小公子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所以后来他从未认真端详过他的容貌。
因为那时的林霜绛总觉得彼此并非一路人,可如今,他们真真正正并肩而立,站在一处。
同窗共读三长载,携手并肩两无猜。
如今想来,也许是殊途同归。
傅云起回头,目光定在林霜绛清隽面庞上,凝眸久视。
“霜儿,你今夜,好似格外开怀?”
林霜绛面上噙着浅笑,轻轻点头,“只要降伏赵氏,小铮的皇位便近在咫尺,我也跟着封官拜爵..... 自然欣喜。”
听着林霜绛一再提及端王,傅云起双目光彩忽黯,似星子隐入云翳。
林霜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而道,“但我更为欢喜的是,如今我们终于站在一起了,云起。”
傅云起双眸瞬间明亮起来,神色间满是欣喜雀跃,刚欲开口却又赶忙收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心里有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林霜绛抬眸望向那眉眼,面庞微微泛红,只觉此时难以说出刻薄话,只得道,“你我同窗数载,自是有的。”
傅云起一高兴起来,昔日那骄傲恣意之态便又浮现几分。
林霜绛好笑地瞧着他得意模样,欠身而起,玉指轻点傅云起唇角,“从前总是我追随着你,虽说是迫不得已....... 如今...... 倒也轮到你追随于我了。”
傅云起凤目轻挑,长睫一眨,刹那间竟轻咬了一口林霜绛的手指!
“嘶!疼......”
林霜绛带了几分酒意,含糊咕哝,拳头虚捶傅云起一下,嗔怪道,“属狗的么?怎的还咬人!”
傅云起但笑不语,须臾,缓声道,“只要你欢喜...... 追随你一辈子,我心甘情愿。”
林霜绛怔怔地望着那俊美不羁的脸庞,刹那间侧过头去,羞得耳根通红。
“如今傅氏一族的荣辱皆系于你手,你又是唯一的嫡子...... 怎可能追随我一辈子?”
傅云起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急切道,“你且让我追一辈子试试?”
林霜绛急于从傅云起的掌控中挣脱开来,神色慌乱地叫嚷着,“那傅氏的香火岂不是要毁于我手?我可担不起这罪名,百年之后到了地府,你们傅氏的祖宗定会将我骂得狗血淋头。”
傅云起却执拗非常,紧紧拽着他不放手,大声反驳道,“没子嗣从旁枝抱养一个便是了!大不了百年之后我同你一起下去!有我在你身旁,他们绝不敢对你有半分责骂!”
林霜绛又羞又恼,兴许是酒意上头,一时间脑子昏沉迷糊,竟将自己曾对傅云起言明不好男色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柔绵无力地反驳道,“谁要与你一同下去!”
“我不管!” 傅云起言辞决绝,毫不退让,“林大人若真有朝一日魂归地府,我便毫不犹豫地追下去,不论是为人在世,还是化作鬼怪游荡,我都要紧紧追随于你。”
傅云起脑海不受控制地想起林霜绛坠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加之兄长被薛忠逼死,那时双重打击直将他全然裹覆,痛如摧心剖肝。
傅云起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那样的事.......他这辈子绝不愿再经历一次,若再有类似绝境,他宁愿自己孤身赴死,也绝不让此景重演。
林霜绛瞧着傅云起言语间嘴角渐垂,面容隐现悲戚之态,不禁满心疑惑,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不就是不让你追么?怎的这般模样,好似快要哭出来了?”
傅云起微微收敛神色,缓缓抬眸,“霜儿,当日你跳崖那一幕,若叫我再次面对.......我定会毫不犹豫抢先一步跳在你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