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呼喊,三分是不甘命运极尽捉弄,五分满含对爱人决然离去的怨念。
薛太后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布满脸颊,喃喃道:“陛下,离儿为你,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慕无铮神色怆然,喃喃自语:“是啊,他连活下去的理由都为朕准备好了。”
“陛下,这世间遗憾事万千…… 又怎能事事圆满?”
薛情泪如雨下,声声悲戚。
慕无双在一旁静听众人言语,心中逐渐琢磨出一些端倪,不禁暗自感慨。
哥哥究竟是从何时起对小皇帝情根深种,还把一切都算计得如此周全的?
如今想来,怕是远比自己察觉到的还要早更多。
赵及月则在一旁沉默良久,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似是心中藏着万千思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慕无双款步上前,凝望一身红衣的小皇帝,朱唇轻启:“陛下,哥哥他......定是早已预见与陛下终有分别之时,故而才未雨绸缪,做下诸多安排。他借母后之手,将北境虎符呈予陛下;又有意将我留在京都,促成陛下与赵氏和议,助陛下登上皇位。陛下,兄长为您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来,无双从未见他对何人如此用心……陛下,您已得到了兄长的心,何不带着他的期许与牵挂,好好活下去?”
慕无铮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他抱起脚边的黑木匣,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面 。
薛太后见他安然无恙落地,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长舒一口气,眼中泪光闪烁。
她几步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动作急切又满含疼惜:“傻孩子……”
慕无铮埋头在薛太后怀中,痛苦低语:“母后,朕太想他了,快撑不下去了.......他明知没了他朕不会好过,可他为何如此狠心……”
薛太后轻抚他的发丝,轻声安慰:“陛下若在,便有人记着他的好,可若陛下不在了呢?”
慕无铮一怔,抬眸看向薛太后,似有所触动。
欧阳绥在一旁静静目睹这一切,漆黑的眼眸幽深如渊,冷不丁地,他开口插话道:“陛下年纪尚轻,这偌大天下…… 什么样的女子与好男儿没有?日后必定会有旁人对陛下好上百倍、千倍。况且宸王殿下也曾娶妻,可心里依旧钟情于陛下。”
慕无铮听到这话,轻轻摇了摇头,动作既像是在回应薛太后,又像是在向在场所有人表明心迹:“我与他…… 从一开始,心里便只有彼此。还请母后恕罪…… 我们其实…… 早已成亲。早在很久之前,我们便已三拜九叩,共饮合卺。当日太子府迎娶太子妃薛氏…… 走下花轿与他拜堂成亲之人,自始至终都是我,再无旁人。”
众人闻言,脸上皆是一片惊诧之色。
惊的是皇帝在身为端王的时候便敢如此大胆,奇的是,慕无铮与慕无离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已互相倾心。要知道那时,二人在朝中党争何等激烈!
但他们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暗自相合!
薛太后嗔怪地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后来离儿与哀家说起你们相恋之事,哀家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你们胆子可真是大,当时废帝还在位呢!”
慕无铮唇角微微勾起,心情似是好了些许。
他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黑木匣,恢复了几分身为帝王的沉冷与威严,道:“都回去吧,朕让诸位担忧了。朕不会再轻生,为了守住对他的承诺……朕会活下去。”
众人闻言,终于安心散去。
姚冬易心中忧虑难消,一路小心翼翼,护送慕无铮返回卧房。
待行至卧房门前,慕无铮见周遭无旁人,这才紧紧抱着黑匣子,轻声对姚冬易道:“冬易,朕……心忧难安,实在害怕。”
姚冬易轻声问询:“陛下怕什么?这普天之下,还能有何事何人,能让陛下害怕?”
慕无铮仍面染郁色,叹道:“朕的神智……恐是出了问题。近来朕常觉大片记忆莫名其妙烟消云散,有时甚至连从前在太子府的桩桩件件……都模糊难忆。冬易,朕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朕会彻底忘了他。这偌大天下,若是连朕都忘了他,又有谁能凭手段,为他青史留名?”
姚冬易和声宽慰:“陛下许是近来操劳过度。陛下旧伤未愈,又因宸王之事心中忧思郁结,且大半年来征战不断,就是神仙也难免身心俱疲。”
慕无铮神色怅惘,喃喃道:“从前只要在他身侧,朕便觉无忧无虑,轻松惬意……”
语罢,微微一叹,“但愿朕只是太过劳累……若忘了他,那朕便不再是朕了。”
姚冬易继续柔声劝道:“陛下若不嫌弃,可多与臣讲讲您与宸王殿下的过往。臣定会为陛下铭记于心。倘若真有一日,陛下不慎忘了,臣便提醒陛下,如此可好?”
慕无铮闻言,长舒一口气,面上终露笑意,问道:“如此,那朕往后每日都与你说上几件,冬易姐可会厌烦朕?”
他似是稍感安心。
姚冬易依旧温柔浅笑,轻轻摇头:“不会的,臣一路追随陛下,无论何时……都不会厌烦陛下,只要陛下好好活着,不论发生了什么,臣都会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