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娜米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化身心理学专家兼名侦探的苏丁知道她在苦恼些什么。不外乎就是理想、责任、自由之间的冲突。她发起的奴隶解放运动失败,人们只知道是被贵族与奴隶主们联手打压下去的,但从她提起这件事就闪烁其词、气得要死的样子,明显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在。
比如皇室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一边是民心,一边是权贵和既得利益者,在民不如狗的年代选择哪边不言而喻。
再比如一开始支持她的那些青年贵族们,大约是在各种压力下发现所谓骑士的浪漫与忠诚,荣耀与光辉只能存在于市井流行的小册子里或是吟游诗人的歌曲里,实际上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们一个个离她而去,到最后居然没有哪怕任何一个人敢站在她的面前为她遮风挡雨。
娜米质问过很多人:让她很有好感的帅气追求者;从小一直顺着她,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的外公;那位曾经正直勇敢,仿佛把世间所有形容骑士品德的赞美加在他头上都不会突兀,却因为帝位驱逐异己,杀人无数,将弟弟妹妹们挨个儿逐出帝都的大哥……
她问过所有人,“你们真的不知道这是错的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错误的,但当掌权者们觉得它应该是正确的时候,对与错之间的界限就不再明确。
后来她被逐出帝都,脱离了政治与权力的核心,也脱离了那份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责任。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那些再也无力去做的事,不用遵守繁重无用的礼节,甩开那群恨不得上厕所睡觉都守着自己的侍女,不必每天为了应付贵族舞会邀请而想尽理由,更不必把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绝对的自由。
然而刚才发生的事,那些难民小孩子空洞麻木的眼神深深刺激了娜米。她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神她见过,而且见过无数次。
记得第一次是在八岁那年吧,她和父亲,也就是前任皇帝一起在帝都游玩,逛到奴隶市场的时候见到的。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就是那样的眼神——他们明明看着你,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管什么颜色的眼睛里都没有光彩,仿佛小小年纪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一样。
蹲在矮小笼子里等待被人挑选的奴隶们,只是一群动物,不,是货物。没人会把他们当人,奴隶主不会,客人们不会,最可怕的是他们自己也不会。
“父亲,他们为什么都不穿衣服?而且好脏啊。”
“亲爱的,因为他们是奴隶啊……我的小娜米对他们感兴趣吗?不过宫殿里不允许有奴隶进出哦。”
“他们的父亲母亲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呢?”
“殿下,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奴隶,所以他们也是奴隶,这边都是幼崽,成年的在另一边。”
娜米记得说这句话之人的脸,高眉高眼塌鼻梁,嘴里镶着两颗亮闪闪的大金牙,丑得相当有个性。他当年只是个奴隶贩子,后来被她的大哥收入帐下,成了王领男爵。
第二次见到那样的眼神,是十二岁去外公的领地暂住的那年。公爵府邸附近有一座特别大的农场,在里面工作的都是女性。娜米在那里交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不是贵族子女的朋友。
她叫安妮没有姓氏,是一个既好听又会经常听到的名字。安妮拥有一头漂亮的银色头发,眼睛是琥珀色的,像两颗精致的宝石。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安妮正在嘿咻嘿咻地挤着牛奶,那头大到让人惊叹的奶牛乖巧地任她施为,偶尔还会发出貌似很舒服的哼唧声。
“你真厉害!”
“嘻嘻。”
安妮很喜欢笑,会因为娜米带来了好吃的、洗干净了衣服、牛儿多吃了几口草、门口特别凶的大狗今天没有乱叫……总之不管发生再小的事她会特别开心。而且她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会露出一个小酒窝,嘴角会龇出两颗尖尖的小牙齿,像是兽园里刚长牙的小老虎,样子傻乎乎的很可爱。她还懂很多东西,比如什么样的草牛喜欢吃,什么样的花最招惹蝴蝶,她甚至可以徒手抓住把娜米吓哭了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