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向她说话时，下意识挺直的腰身，让月娥心下一震。他虽然长相平庸，一身灰布袍子也极平常，可无意流露出的举止像极了一位军人对上级的礼数。难道他当过兵？她再脑洞大开，难道曾是父亲的逃兵，认识以前的“自己？”

“阿木…不用多礼。”月娥微笑点头。

她偷眼瞅向桑嘉，他正在笑嘻嘻地问：“阿香姐姐，有新做好的桂花蜂蜜吗？”

“有，奴婢去给大公子提两罐。”

“好，多谢阿香姐姐。”桑嘉微笑道。他目送阿香一阵风似的往远处的蜂房跑去，再回头看了一眼月娥。

窝呱儿拉耷着眼皮子，压根儿没正眼看中年男子。她是王爷身边的婢女，自然看不起这个做蜂蜜的宋人奴才。

阿木走到月娥身边躬身道：“娘子，可是来摘桂花的？”

“是呢，你有事自己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是，娘子请吧。有事唤奴才便可。”阿木继续摘花，不停往篓里放。

他的心下震动，脸上不露痕迹，眼睛悄悄瞅了一眼月娥的背影。他是安插在辽国的细作，多年来从未启用他。有时，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前两日突然接到了张公公密信，启用他了。密信上说七王爷从宋国掳走了一位叫刘月娥的娘子，要他密切注意。他刚才听到宋人，“月娥”二字就立刻警觉到了。月娥由大公子陪同前来，并不像俘虏一样受过虐待。他还不清楚这个月娥是否是张公公信上所指的人。

月娥提着裙摆从一棵棵桂花树下慢慢往前走，秋风拂来，桂枝上的白色，米黄色花瓣纷纷扰扰在眼前飞舞，香气扑面而来。

“窝呱儿，我们回去时，剪几枝桂花插在屋里头闻香。”

“是，娘子，奴婢这就去剪几枝。”窝呱儿兴冲冲地往蜂房跑去寻剪刀。

桑嘉小心翼翼地站在月娥身边，生怕树枝碰到她伤口，轻声提醒：“娘子慢些走，随我从这边走，坡地上还有更好的。”

“好吧。”月娥乐意应道。

坡地不陡，斜斜的土地修理得很平整，青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朵，和着遍坡的桂花树，在蓝天白云之下，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月娥站在这里，一下子就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她全身都沐浴在浓郁的芬芳中，跟着桑嘉从桂花树下走到坡顶。回头展望，成片的桂花在绿叶的掩映下，一丛丛，一簇簇的开得那么旺盛，那么绚丽。真的是繁花似锦，花涛香海。

“娘子，这里有一块干净的石头，要坐下来歇歇吗？”桑嘉温声道。

月娥点点头，微微喘着气，走过去坐了下来。

“桑嘉，你经常到这里来吗？这里的景色真是太美了。”

“娘子若是喜欢，我可以经常陪你到此处来。”

月娥的神情黯然了，低头不语。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对她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她知道七爷费尽心思将自己掳来王府，决不是让她来看桂花园子的，自己的将来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桑嘉感受到了月娥的灰心丧气，心里难过起来，“娘子…若是你愿意，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月娥抬起头，掩盖了自己的不安情绪，淡淡一笑。

桑嘉挺直了修长的腰身，心中似有豪气万千，“娘子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给你。”

月娥被他有意思的神态逗笑了，“天上的云，水中的月亮，你能弄来？”

桑嘉泄气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跟在不远处的阿木熟练的摘着一朵朵小巧的花瓣，放进篓子里。

“阿木，这些桂花树种得真好，可能没有人比你种得更好了！”月娥由衷赞道。

“奴才为生计，必须做好份内事。”阿木晒得棕褐色的脸上展开一道苦涩的笑，在拂面的香风中极不谐调。

月娥感了兴趣，“阿木，你有这酿蜜手艺怎么就来了辽国，何时来的？”

“奴才与女儿阿香为了生计，来到辽国六年了。蒙七王爷恩赐，在这片坡坡为王府种花酿蜜。”阿木认真回道。他的眼睛微眯，似乎在回忆过往。

当年在草原上放牧，他与女儿阿香遇到了三王爷。耶律保光身边的侍卫看他们是宋人，举起鞭子正欲抽打他们时，阿香唱起了歌。耶律保光听到美妙的歌声喊了一句：“住手，让她唱。”

侍卫收回了鞭子，识趣地将唱完歌的父女二人带回府邸。阿香在王府做了婢女，时不时地给王爷唱歌。阿木会养马，就被带去了马厩养马。后来七王爷到府邸来很喜欢听阿香的歌声，耶律保光就将这父女俩赐给他。阿木向七王爷自我推荐，会种花养蜜。七王爷就将这片山坡，指给了他。

原来他已来到辽国六年了，不可能是“父亲”手下的逃兵，也不可能认识自己。月娥淡淡一笑，转过身去。

桑嘉静静地站在月娥身边，不离她左右，像个乖巧的孩子。月娥往前走了几步，玩心起来，将手中的桂花瓣往他脸上扔，哈哈大笑。

桑嘉一楞，也伸手摘了几颗桂花，扔向月娥，傻乎乎的跟着笑起来，很快就忘了刚才沮丧的神情。

“桑嘉，你多大啦？”

桑嘉脸色微红，立刻答道：“我十七岁了，已是成年了。娘子…”

他想问月娥多大了，又觉得这样问起来太过唐突，窘得颈脖子都红了。

想不到对七王爷心狠手辣，敢下杀手的桑嘉还会害臊，月娥嘿嘿地笑，凑近在他耳边爽快道：“我年底才满十五岁，还小着呢，桑嘉公子往后可要手下留情。”

阿木默默摘着花，支起耳朵在听他们说话，当他听到月娥说十五岁时，再看她的脸，明白了，她戴着面具。